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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小夏?」
『嗯?』我回神,看了看週遭,然後見到阿助和劉海。
剛才的我,似乎又掉入夢境了。
原來我們已經在學妹的租屋了。


「學長,怎麼了嗎?」劉海的表情,有點擔心。
『沒事的。』我定了定,『都討論完了嗎?』
「大致上是。」她說。


正當我還要說什麼,阿助突然走向學妹家的咖啡機,張望了一下。
「妳喝咖啡啊?學妹?」
「嗯,可是不是很懂,單純愛喝。」劉海說完,便也走向咖啡機,「你們要喝嗎?」
「好。」阿助點點頭。
正當劉海準備磨豆時,我心念一動,便也走向前。
『能讓我來嗎?』我問。
「嗯,好的。」
『謝謝。』
我找到了咖啡豆,香味很好,還蠻新鮮的。
這裡的器具也很齊全,讓我有些意外。


對於磨豆的動作,我是很熟悉的。
這會讓我想到過去。
有一段時間,我是天天磨豆的。
只是一開始教我的人沒什麼良心,只給我一台手動磨豆機。
有時早上磨豆磨多了,晚上還會夢到一台磨豆機撲向我,開始啃我的手。驚醒後才發現,自己雙手的痠痛。
在磨豆的空檔,我的心思又要飄走,趕緊定了定神,把注意力回到咖啡上。
磨豆之後,照著自己習慣的濃度,沖了三杯咖啡。
然後叫阿助幫忙端著,一起回到了餐桌前。


「為什麼還要磨豆,用沖泡式的不是比較方便嗎?」端咖啡的過程中,阿助問。
『咖啡豆一旦磨成粉後,香氣便會隨著空氣而氧化,漸漸散失了。於是,磨成粉後,要盡量煮完。』我說,『咖啡豆最好也要新鮮的,便是如此。』
「原來如此,人果然還是有一兩個長處的。」
這話聽起來有刺?


喝完咖啡後,我起身,『我來洗吧!』
劉海也起身,「不用麻煩了,學長,我來吧。」
『不,讓我有始有終吧。』我說。
「不,讓我盡份心力吧。」她說。
「喂,讓我耳根清靜吧。」阿助把杯子收走,拿去洗了。


在等阿助的同時,我們開了電視,轉到了新聞台。
看到了一半,突然有則現場直播的最新消息。
兩方政黨的支援民眾隔著警方互相叫罵,最後甚至在馬路上衝突了起來。
「外省仔賣國,滾回去啦!」
「X黨都去死一死啦!」
叫罵聲此起彼落,我看的有點不可思議,心情也鬱悶了起來。


「學長,別看了,好嗎?」
『好。』我關了電視,隨即兩人都是一陣沉默。
我的心裡很不好受,她似乎也是。
剛剛混亂的場景、吵雜的叫罵聲,依然在我的腦海中浮現,令我有些頭痛。
感覺剛剛的那些對話,不斷擠壓著我的思緒。
於是我閉上眼,喘了口氣。


突然,我心念一動,睜開眼,轉頭看著劉海,『對了,學妹,妳知道嗎?其實所有市面上的咖啡豆,都是出自於三種原生的品種。』
「你是說,那麼多種的咖啡豆,全都出自於三種咖啡豆?」
『嗯。』我站起身來,『有人跟我說過,我們都該學習咖啡豆的社會,妳想要聽聽看嗎?』
「好的。」她似乎有興趣。
這時,阿助也洗完杯子,擦著手走了出來,點點頭示意我說下去。
『無論咖啡的味道香苦酸澀,所有的咖啡豆卻都出自於ArabicaRobustaLiberica這三種原生種;而僅僅這三種咖啡豆,卻能衍生出如此多樣且繁複的咖啡豆種類。於是不分旁支、原生,人們僅單純的享受著自己所偏好的口味,甚至有了單品、綜合咖啡之分,』我頓了頓,『其實人類世界,也跟咖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人們原生的祖先大致相同,僅僅是後來的衍生而導致我們膚色、地域、習性的不同。無論是本省人、外省人、客家人、原住民不是都一樣嗎?但為何人們卻不能對彼此如同咖啡的種類,用單純的眼光看待每個人,用自己最簡單真誠的一面來品嚐每個人個特質,而是要繼續爭執著可笑的黨籍、省籍、賣國愛國,來把大家搞的烏煙瘴氣呢?』最後,我說地慷慨激昂,下了結論,『人與人的認知,依該是憑著喜好,是否氣味相投來做決定,而對於與異己,也應該如同看到其他種類的咖啡豆般,給予包容才是啊!』
語畢,我便噤了聲。接著是一陣沉默。
對於自己竟然如此高談闊論,自己也是暗中訝異。
而氣氛也變的凝重,令我有點不自在。


「所以說,我喜歡卡布奇諾單純是因為喜歡它的味道,但雖然我不喜歡摩卡,我依然包容它的存在,是這樣嗎?」後來,劉海首先打破沉默。
『嗯,便是如此。』
隨後,沉思許久的阿助,也點了點頭。「雖然長了點,但似乎有些道理。」
我笑了笑。原本沉悶的氣氛,也放鬆了。


後來,我們又談了一會,便要打到回府了。
我們走到玄關,穿鞋時,劉海突然叫住我,「學長。」
『怎麼了?』
「謝謝你。」
『嗯?』我看著她。
她笑了笑,「謝謝你煮的咖啡,很好喝。」
『不會。』我點點頭。
我轉身,繼續穿鞋。
她又叫住我,「學長。」

『嗯。』我轉頭望著她。
「還有,謝謝你,讓我上了一課。」
『不客氣。』我笑了。
出門後,我感到今天午後的陽光,似乎特別明亮。於是緩緩伸了個懶腰。
用力吸了一口氣。


琴軒,繼妳之後,這是第二個人說我煮的咖啡好喝了。
是妳說過剛剛咖啡豆那番話的,不是嗎?
為何妳又開始在我腦海中徘徊了呢?



回到租屋後,進了房間,才想到午餐沒吃。
索性也不吃了,往床上一倒,便要裝死。
慢慢的進入了淺眠,思緒的束縛也漸漸鬆脫了。


從研一升研二後,便開始著手畢業論文。如果順利,明年就能畢業。
不好意思向家裡繼續要錢,大學開始便自己打起工。
讀完大四,便換了工作,開始兼起家教、伴讀。
開始瞭解,現在的國中生如何白爛。
9乘以9等於多少?』我教的第一個學生,是個國一生。
我一進門,便問他這題,測試他的程度。


「你白癡嗎?問這種問題?」他聽了題目,不理不睬,只斜眼看了看我。
『喔。』我摸摸鼻子,有點慚愧。這題似乎太簡單了,便換了題目,『81開兩次根號等於多少?』
「你白癡嗎?」
『又太簡單?』我嚇了一跳。
「我連九九乘法都不會,你問這個我怎麼答?」
混帳!原來他連第一題都不會,我竟然還被這傢伙罵了兩次白癡!
又想到我竟然要從九九乘法表教起,便欲哭無淚。


事實上,考研究所,對我來說,似乎是種賭注。
在這個不景氣的時代,只怕工作會越來越短缺。加上大學畢業時,將來與大陸三通,彼岸學生便也將成為我們的對手。這消息也炒的沸沸揚揚的。
將來的對手,便不再只是台灣本島,還有幾千萬個對岸的學生。


大學時期的同學們,大多都已經提早進入社會了。
有人步入職場、有人已結婚生子、甚至有人已經落得在家待業了。
但繼續進修的人,多花了幾年光陰,是否會有比較好的下場?
或者等我們出來,是否市場已經飽和,我們處境便更加艱困?
沒人曉得。


我們被這一片現實的洪流衝擊,卻更加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如何困難。
於是,我們這一代,便如同飄零的遊子,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現實的情況,無情的震懾了我們,給了我們一片不見綠洲的沙漠。
而我們能做的,便只是往前走。
如此而已。


於是,我的腳步越來越快了。
上了研究所後,我便像是一部機械,機械化的做著動作。
每件事,都少了意義、少了思考。
只是為了達成目的。


散步時,不再欣賞街旁的風景,我總是低著頭,走起直線。
我發現,我的步伐,越來越急促;我的路線,越來越筆直,少了多餘。
我的動作,不再有為何而做的想法,甚至少了情感,只是單純的吃飯生活。
便是如此。


我唯一保留的情感,便是思念。
也只有當思念湧上來的,我才能稍稍感到自己活著。自己還有體溫。
似乎在大學畢業前一年,我便開始了這樣的步調了。
那時是大三升大四,與琴軒離開,似乎都是同一年。
都是2005年。
琴軒,這樣的我,算是成熟穩重多了嗎?


我想了許久。
當睡眠越來越沉,我心靈更加深處的東西,似乎也慢慢被掏空了。
於是,我便毫無壓抑的,想到了琴軒。
她的姿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鮮明。


第二次遇見琴軒,是在高雄。
那次是學測前幾天,我和朋友到高雄一日遊。
盡興地玩了一天後,我們準備啟程回家了。
突然有人提議,回去前,先廟裡順便拜一下。
看來,雖然考試在即還膽敢出來玩,但他們還是怕死的,最後還想求個心安。
這便跟掩耳盜鈴的故事是一樣的。


有一個賊,到廟裡偷大鐘,不小心讓鐘響了。
他嚇了一跳,便趕緊掩住耳朵,以為這樣鐘聲就聽不到了。
但其實這只是求心安罷了,聽不到鐘聲的只有他。其他人聞聲都趕來了,結果便看到一個白癡在那裡摀著耳朵,輕而易舉的將他繩之以法


這些人就跟那個賊一樣,以為燒香拜拜之後,神明就不會看到他們出來玩了?
但他們一群人還是去了,只剩我一個人在原地等他們。
並非我特別不怕死,相反的,我才是最怕死的那個。
我悲哀到連見到文昌帝君的勇氣都沒有了。
如果我是偷鐘的賊,我大概連靠近大鐘的勇氣都沒有,更不用說把它弄出聲音了。


在原地等了他們一會後,我開始閒晃。
那時開始下著細雨,很細微的,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於是我也不在意。


當我無聊到開始數地上的螞蟻有幾隻,共有多少隻腳這種幼稚園題目時,我繞過一條巷子,停在了一家咖啡廳門口。
我仰頭一看,招牌上掛著「暸紫軒」
推門,我便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完成掩門的動作,我才發現自己進來了。
也就是說,見到咖啡廳、開門、進去、掩門都是下意識的動作。
然後才是一陣撲鼻的咖啡香。
我是如何被吸引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但這給人的感覺,是輕鬆寫意的,於是我沒有後悔或茫然的感覺。


店內灑滿了鵝黃燈光,放著輕輕的音樂,而歌手的聲音很綿密。
令人有種飄飄然的錯覺,似乎裡頭的空氣,帶走了一切的壓抑。
歌曲內配樂的提琴,有加分的效果。
我似乎來到了無重力的宇宙,參考書已經是恐龍時代的事情了。


「歡迎光臨。」吧檯內有個女生,背對著我,沒有回頭,似乎在擦拭著杯具。「Menu在吧檯上,隨意坐下吧。」
於是我緩身坐在吧檯前,看了看Menu
那時的我,對於咖啡一竅不通,裡面的咖啡名,對我來說大概等於甲骨文。
我唯一看得懂的,只有最後那兩個字「咖啡」。我最大的能耐,只能分辨出,那不是可樂。


「要喝點什麼嗎?」那女孩擦了擦手,但依然沒有轉向我。
『天氣真好。』
「呵呵,要喝些什麼嗎?」她背對我,輕笑了幾聲。
聲音像果汁般,清新甜甜的。
『這裡裝潢也很不錯。』
「是不知道要喝什麼嗎?」她笑了笑。
我愣了一下,趕緊辯解:『不,怎麼可能。』
「喔?」
『是看不懂這些是什麼。』
............
身心一放鬆,我白爛的本性就顯露出來了,真是可悲的本性。


店內沒有其他客人,於是她邊擦拭杯具邊哼著歌,顯得很優閒。
洗淨抹布後,她才轉過身來,對我笑了笑,「久等了。」
當轉過身的那一剎那,我顫抖了一下,手上的Menu有些震動。
我吸了一口氣。
那是曾經在圖書館,令我耿耿於懷的女孩。


「怎麼了嗎?」她對我的舉動有點莫名其妙,摸了摸臉,「我臉上有什麼嗎?」
我穩住呼吸,試探性的問了她:『妳還記得我嗎?』
「這是撘訕嗎?」她笑了笑。
『妳是認真的嗎?』
「當然呀。」
『當然不是!』
「可是我記不起來呀。」她想了一下,笑容依然不減。
『這是害羞嗎?』
「當然不是!」
語畢,我們兩個便相視大笑了起來。
也釋盡了最後一點尷尬。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環境使人容易鬆懈,我們兩個便像熟人般輕鬆自在的聊開了。後來,我開始比手畫腳,讓她記憶起圖書館的情景。


我比了個正方形,她點點頭。
『這是一間房子。』
「嗯。」
『叫圖書館。』
「嗯。」
『我忘了佔地多少。』
…………
『也忘了地佔多少。』
「正經點!」
『喔。』我摸摸鼻子,重新比劃。


『有一間圖書館。』
「嗯。」
『那天外面天氣很熱。』
「嗯。」
『我在裡面讀書,散發智慧的光芒。』
「正經點!」
『我很正經啊!』
「繼續。」
『喔。』我摸摸鼻子,又得開始重新比劃了。
這次我小心翼翼的,不加入情緒性的任何冗言贅字。


『那天,我在裡面讀書。』
「好。」
『突然來了一位女生,怒氣沖沖掃視了全場。』
「喔,對了。」她叫了出來。
『她眼睛會噴火。』
「喂!」
『然後坐到一個帥哥旁邊。』我指了指自己。
「我不理你了。」她直接背對我。


我閉嘴了一會後,慢慢試探她:『我錯了,好不好?』
「知道錯了?」她轉過身。
『嗯,帥哥也是要謙虛,這樣才對。』
她聽完,又轉回去了。
我趕緊陪笑:『我真的錯了!』
「別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了。」
『喔。』我摸了摸鼻子。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對,想了想,才用力拍了大腿,『我還沒點咖啡啊!』
「哇,真的耶。」她笑了出來。「那你要點什麼?」
『我不懂啊。』
「那我邊煮,邊幫你講解,好嗎?」
『好。』


她邊煮起咖啡,邊講起了步驟,以及咖啡的知識。
從磨豆機、咖啡機到如何分辨咖啡豆的好壞,都大略解說了一遍。
而她的手,也從沒停下來。
我像是好學的顏回,專心的聽著孔子講道。


「好了。」後來,她端上一杯咖啡,香氣便散佈開來。「這是藍山咖啡,是目前最普遍流行的種類。」
『好。』我喝了一口,只覺得身子暖烘烘的,和一點淡淡的苦味。
原來藍山,便是如此。


看了看時間,也不早了,我便起身,結了帳。
向她道別後,便要離去了。
當我出了店門,便要關門時,她突然叫住我。
『怎麼了?』我回頭,望著她。
「和你聊天,真的很開心。」她笑了笑。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我也笑了出來。
「別太累了。」
『好的。』
「下次見嗎?」她問。
『下次見。』我很堅定的說。
外頭的細雨停了。
那杯藍山滋味的香醇,在我關上店門時,從心中,透了出來。



今年十月的颱風,像在跑大隊接力般,一個一個來,綿綿不絕。
高中時,我或許會因為如此多賺了幾個颱風假而開心。但研究所後,便沒人管你,你該不該來做實驗,你自己決定。
我還想畢業,於是我依然冒雨,到研究室做論文。
於是,高中時,看到新聞發佈颱風警報,總會開心的跳到沙發上,高舉雙手喊萬歲;現在看到颱風警報,雙手舉不起來了,只舉得起雙手中指,高喊髒話。


常常在研究室時,外面下大雨,裡面小雨下。
如果我又正好上廁所,便能同時聽到三種雨聲。
抱歉,我離題了。


於是,最近的忙碌,加上颱風輪流照顧,回到租屋已經疲憊不堪。
我總是堅持洗完澡後,便倒頭就睡。
這幾天的疲勞,使琴軒又從我思緒中蒸發,她也不曾進駐我的夢中。
我還是回到平常機械化,又貧乏無味的生活。


或許外在的環境,也促使了我的疲倦。
最近的社會,並沒有因為總統大選告一段落稍稍安定,而依然紛亂。
於是我連電視也不想看了,頂多放放音樂,後來就是寫論文。
如果生活是植物,那麼音樂便是肥料。
植物沒有了水,光有肥料,依然無法獲得滋長。我現在的情形,便是如此。
但我該到哪去找水呢?


我本來想去問阿助,請教一些答案的。
但在向他開口的那一剎那,我腦中突然浮起了靈感,他肯定會說:「開水龍頭」這個鬼答案。
於是我打住本來要問他的衝動。
問小虛,他可能會要我跟他一起看電視,也不好。
那問學弟呢?
不,他是個白爛,千萬不可。
我想了想,還是問教授好了。


「水?」教授聽了之後,一臉疑惑的問我。
『是的。』
「論文不做找什麼水?要不要把你畢業的日期加個365天,讓你好好找一找?」
『教授息怒。』我大驚,趕緊溜走。
教授太可怕了,果然是隻會叫的野獸。


於是,我曾嘗試過以咖啡當作所謂的水。
但越喝越兇後,生活並沒有比較充實,只會增加失眠的可能性。
我像是找尋水源的農人,在旱地中找尋一口井。
久了,卻只在腦海中記得井的模樣,而忘了水原本的樣子。
我只好漫無目的的找尋一切水的可能性。


於是,我在出門前,養成了大笑三聲的習慣。
我想,我的煩惱,可能是因為心急時間過的緩慢。又或許,是對未來的不確定。
阿助第一次看到我大笑三聲時,錯愕了一下,望著我。「你瘋了嗎?」
小虛倒是鎮定了多,只拍拍我,要我多保重,病要快點好。


在辛勒克颱風剛過的幾天,咖啡豆也喝光了。
趁著下一個颱風還在助跑,尚未接棒的好天氣,我出門買豆子。
開了研究室的門,看到久違的陽光,便鬆了口氣。
多天的潮濕,無論是外在還是心裡,都有了點暖意。


在買了咖啡豆後,不想太快回去,便順便繞到唱片行。
然後,我在架上,發現了陳綺貞2004年的單曲「旅行的意義」。
那首伴著提琴,歌手的音調清柔綿密的歌曲,又浮現在腦中。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進到「暸紫軒」,店內播放的音樂,便是這首。
於是,我便到櫃檯結帳,買下了它。
走出店門時,正巧遇到了劉海。


「學長也是來買專輯的嗎?」
『嗯。』我拆下包裝袋,『妳看,就是這片。』
「怎麼了嗎?」她突然問我。
『怎麼了?』我看了看專輯,『新的呀,完好無缺。』
「不,我是問,學長你怎麼了?」
『我沒感冒啊。』我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學長。」
『嗯?』
「你的臉色好差。」
『會嗎?』我摸摸臉。
「會的。」
『妳該不會再暗諷我的長相吧?』
「我……我沒有啊。」她嚇了一跳。
我有點詫異,她的反應那麼大。
我只是開個玩笑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訕笑了一下,『對不起,我開玩笑的。』
「我說的是真的。」
『哇!妳真的在暗諷我啊!』我嚇了一跳。
「不是的,」她趕緊揮揮手,「我是說,你的臉色……
『我的臉色?』
「嗯,你的臉色很不好。」
『喔。』
「你最近很累嗎?」
『或許吧。』
「別太勉強了,好嗎?」
『怎麼說?』


「嗯……」她想了一下,然後才開口:「學長,你便像翅膀被囚禁了的鳥,無法再度拜訪天空了。但依舊得生活的你,因為無法飛翔,只好靠著不熟悉的雙腳,隨著季節遷移。」
『這比喻很有趣。』
「於是,你腳上,彷彿長了……一層好厚重、好憂鬱的繭。」她的眼神,似乎染上了深藍,有點暗淡。
『謝謝。』我楞了一下。
「要好好生活,好嗎?」
『我會的。』
「真的喔。」她終於笑了一下。
『嗯,我說真的。』
「記住喔。」
『好,』我點頭,『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Bye-Bye。」
於是,今天的我,沒回到研究室,直接回到租屋。
阿助還沒回來,小虛在睡覺。
真稀奇,電視竟然有一刻空閒。
於是,我不好意思打擾電視難得的好眠,放了咖啡豆後,便回到房間。


開了電腦,上了即時通。
我看了看通訊錄,才發現自己對這些帳號竟然這麼陌生。
我是多久沒有上過線了呢?
我用電腦次數很頻繁,但都是在做論文、報告。忙碌之中,我便沒了想要去歇息的念頭。久了,我便機械化的重覆著動作,忘了要休息了。
打了一下字,便覺得腰開始酸痛;再用了一下電腦,肩膀也開始酸了。
我竟然一直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是如此疲乏。
再用了一下電腦,脖子跟背一起串通好了,同時酸了起來。
我只好關了電腦,上床休息。
我還是沒找到水,結果自己累的半死。


慢慢的,我便睡著了。
睡夢中,我的腦袋不斷出現了「別太累了」這句話。
聲音不響亮,但很清晰。
「別太累了」這句話一直重複,我也睡得越來越沉。
這聲音是誰呢?
醒來後,我一直思考著。


突然,房門被敲了。
於是,我起身,開了門。
「我要進去。」是阿助。
『喔。』


我坐回到床沿。而他便在我的電腦椅,坐了下來。
「小夏。」他說。
『嗯。』
「現在經濟大恐慌,大概有很多銀行會倒。」
『嗯。』
「大陸觀光客、政府官員相繼來台。時代不斷變遷,快的我們無法想像。」
『嗯。』
「而置身於這不斷飛逝的時代洪流中,微小的我們,是否看起來變因此停滯不前呢?」
『嗯,』我覺得奇怪,便問他:『阿助,你怎麼會突然說這些?』
「剛剛遇到劉海,她有點擔心的告訴我,你好像很憂鬱、很累的樣子。」
『於是你便來刺激我?』
「可以這麼說。」他點點頭。
『媽的。』我跳下床,狠狠敲了他一下。
我還真的誤交損友。


後來,他摸摸頭後,竟然還開口:「小夏。」
『做什麼?』
「聽說股市快跌破四千了……
『媽的。』我還沒坐回床,直接給他一拳。


「好啦,說真的。」
『你到底要說什麼?』我不耐煩了。
「在如此艱困的洪流之中,難道笑聲消失了嗎?」
『嗯?』
「為何再這一片荒涼之中,依舊許多人心勤耕耘;依舊笑聲朝氣蓬勃呢?」
『為什麼呢?』我思考了起來。
「心中有光,眼前便無陰影了。懂嗎?」
『嗯。』


「那就好。」他笑了笑,便起身開門。「好了,準備一下吧。」
『準備?』
「我要請你們吃飯的,你忘了啊?」
『我以為你打算裝死到畢業。』我說。
「我哪是這種人。」
『喔。』我說,『是要出去外面吃那種嗎?』
「當然。」
『是那我小虛都有份那種嗎?』
「當然。」
『是那種很貴很貴的,吃完後你準備留下來洗碗的那種嗎?』
「當然......喂!」
『好啦,我準備一下。』我笑了出來。
「慢慢來就好,不急。」他說完,便開門出去了。


是呀!我似乎都忽略了。
心中有光,眼前便無陰影。世界的冷熱、好壞,並非有一定的標準的。
同樣的處境、同樣的世界中,便是角度的不同,便有不同的解讀。
於是,一件事情,總是歡笑與悲傷並存的,只因為看法有著兩面。


我曾經,聽過一個小故事。
有兩個人,都剛運動完,感到飢渴。
這時,兩人看到兩杯一模一樣,都是下一半的水杯。
第一個人拿起水杯,皺起眉頭:「什麼呀,只剩下半杯呀?」
第二個人也拿起,卻開心的笑了:「太好了,還有半杯水!」
這兩個人的環境,所得到的條件並沒有不同,但心境卻可以因為一個看法,而有著極大的差異。
第一個人並不因為有水而開心,第二個人卻懂得改變角度,而得到好的心情。
便是如此。
我之前,似乎一直在第一個人的角度裡看東西,難怪也被狹隘了。


想通了之後,心情便豁然開朗。
「別太累了」這個聲音,又清晰的在我耳際徘徊了。
那是琴軒的聲音,我走出咖啡店時,她對我說的話呀!
後來,她也對我說了幾次。
我沒想到,雖然我對她的舉手投足,都感到熟悉,但這麼細微的東西,我竟然能記的這麼清楚。


我想起了,高三拚大學時,那個挑燈夜讀的我。
每到夜深人靜時,我便會想念起咖啡店內,那首聲音細膩的歌曲。然後,琴軒的笑容,她提起咖啡、沖泡、擦拭器具,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被格外放大,而清楚鮮明。


我與她不過算上相識,那時的我,依然不知道她的姓名、年紀,卻是單純的,想念著她,並沒有其他的雜念。
而這份單純美好的心情,常常在我將要睡去時,浮上心頭,便活絡了我的思緒。
我似乎能看到,當初那個,純真而滿足的自己,淡淡的笑容。
不經意的,我的嘴角也被牽起了。
我終於找到了我的水源。


那只不過是一份思緒:無論是對於琴軒的思念;或是單純的看待一件事物。
那樣,我便能想起,那個純真而滿足的自己,以及繼續簡單的思念起琴軒。


外頭,又下起雨來了。
它會沖刷,令我的思緒更加澄澈透明。
『我好想妳。』我吐了口氣。
我終於在無數場雨季之後,濕透了我的思念。
腦海中的意象,如同吸飽了雨水而增加重量,漸漸沉到了心裡頭。
但思念以外的雜念,卻被洗淨了。
嘩啦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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