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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宥







我不曾想過與她一起寫詩,也不覺得自己寫的詩有什麼好見人的,但要動筆時,靈感卻湧現。
我自己也微微訝異,答應靜要寫詩,只是隨口的敷衍而已,但真正起筆時,卻無法自拔了。
難道我真的壓抑了太多感受,需要一個出口了嗎?
我沒問靜為何要寫詩,也沒有必要知道。
說過了,她這麼做是沒有惡意的,既然她的單純令我信任,我便不需要去猜疑,只是照著她所做就好了。
因為我相信她。
但靈感越是湧現之後,我才發現能見人的作品卻越少,越是口語化,也因為如此,從那天起,我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找靈感、思考詩的結構、想著下一句該如何落筆。
我才訝異我的認真。






「一個大男生跟人家寫什麼詩?」孝宗之後見到我,對我比了個中指。
「有誰規定我不能寫詩?給我個理由!」
「好!」他挑眉,我卻看到一道青筋,大勢似乎不妙,「一個去鬧朋友網戀的幼稚傢伙,還有資格去寫詩?」他握起拳頭,「先去寫遺囑比較實在!」
果然他還在記恨!二話不說,我馬上逃離現場。
寒假之後少了上課的壓力,反倒是覺得時間太多,於是我經常約明祈、孝宗出來。
雖然之後學校有寒期輔導,但我們都沒有參加,但是靜有,所以變成了早上我找他們兩個出來玩。
中午靜放學了,才去找她。
而晚上大多是留在家裡,偶爾會跟朋友出去。
生活越到了寒假中期,越制式化了。
除了有一段時間孝宗被游咩拐走之外,其他時間都跟我們混在一起。
至於為何他會重返我和明祈的懷抱,這更令我灰心了。
「你還懂得回來?」幾天不見,再看見他時,我還微微詫異。
「我不會忘記你們這些兄弟的!」
「好朋友!」我眼眶泛淚,拍拍他的肩膀。
「嗯。」他說,「游咩都去採茶了,我無處可歸,只好回來了!」
二話不說,我搭在他肩上的手直接反手就是一個手刀。






據說游咩她家有一塊茶園,每逢寒假都要回家幫忙採茶,這就表示如果她不回去,孝宗也不會回來找我們。
看來我那幾滴眼淚是白流了。






不出門的日子,我便看電影,順便找尋寫詩的靈感。
然後試圖抄下電影中的經典對白,集合成一本小冊子。
我發現當我情感湧現時,我的文字總是無法表達,於是我向明祈求救。
「你想寫詩了?」
「嗯?」我愣了一下,「我不是一直在寫嗎?」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了?」
「很多人都有不是嗎?」
「但為什麼你會對自己的詩負責了?」他說,「我是在問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轉變?」
於是向明歧求救的代價,就是連靜與我在寫詩的事情都被套出來了。
骨牌效應的,為了不再讓事情宣揚給孝宗那個白痴知道,我還請了他三天的午餐當封口費。
他說等第三天,吃完午餐後,他才肯教我。
等到第三天,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吞下最後一口飯,「看書、看電影。」他只留下這些話,擦擦嘴走了。
「……」
那算命師怎麼沒跟我說我今年犯小人?
於是我開始照他所說的去做,畢竟這也花了我三天午餐錢的學費,不試白不試。






每當看完電影之後,我常常情緒滿溢,然後又想到了靜。
於是開始思考,我到底該不該勇敢向她告白。
然後我又開始反問自己追求什麼?照目前的現狀看來,我每天都見得到靜,跟她說說笑笑的,並非不好,那我為何還執意向她告白呢?
我追求什麼?






幾天後,我寫出了第一篇令自己滿意的詩。






妳是否聽到我腳步的徘徊?
妳能否知道我心跳的猶豫?
欲言又止之後,哽在喉中的魚刺便澀了、便硬了。
於是欲言又止。
刺會穿喉、人會斷腸。
而那時,那語言便會在傷口流瀉了。
我喜歡妳。






寫完之後,我確實愣了一下。
我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
而距離約定寫詩的那天久了之後,靜也開始催促我了。
「你的詩呢?」她問。
「我……」我試圖拖延,說,「那妳的呢?」
「寫好了,一起交換看。」
「先讓我看?」
她搖搖頭,「我等你。」
我便開始忐忑,是否要把這篇詩交給她看。
如果要重寫一篇,那在告白之前,詩中是很難保有愛意的。
那少了愛意,我又為何與她寫詩?
反覆思考後,我還是決定求助明祈,但這次我聰明了,先去廟裡請神明保佑我的金錢運,然後才去找他。
然後我到他的房間。
「你為何寫詩?」他問,從一堆書堆爬出來。
「跟她約定了呀。」
「對了,先幫我把房間整理好再說。」
結果這次我沒失財,卻失身了。
下次在廟裡,一定要辦好一套手續再來!
等收好時,終於談到了正題。
「如果有所隱晦,那你何必寫詩呢?」
「這不就是要我向她告白了?」
「你覺得她找你寫詩是因為想看你的文采嗎?」
「不是。」我倒有自知之明。
「那是為何呢?」
「我沒去想過。」
「既然有心事,便宣洩詩裡吧。」
「嗯?」




明祈拿出一個杯子,倒滿了水,「這是你,靜所看到的你。」然後他又倒了點水,多餘的水便沿著杯身慢慢流了下來,匯聚到了底下盛裝杯子的碟子,漸漸的,水越積越多了,然後明祈指著那些多餘的水,「這就是靜要你寫詩的目的,她想使你有地方宣洩情感,別等情感滿溢了只能盲目流動,簡單來說,那碟子便是詩。」
「我的情感滿溢了?」我凝視著碟子。
我伸出右手,隨意沾著碟子裡的水,一股濕潤沾在指尖,然後漸漸流到指節、手心,然後愣了一下,又想到了靜。
但這次是想到她給人的感覺。
從運動會開始,她的驚恐、到後來,為了幫她搶包包而受傷時她躊躇中帶著不安、向她告白後,她的忐忑、到了後來她給人的溫柔、單純。
又回想了一下,那天她要我寫詩的神情與我向她告白類似,卻又多了點溫柔。
都是忐忑的。
她懂那天我想要說什麼。
或許明祈說的對,她是希望我宣洩情緒,但這不代表我能對她告白啊!
突然,我想到,那天她看在眼裡的情緒?
便是我的欲言又止。
突然間,我恍然大悟了,豁然起身。
「我懂了!」我對明祈笑了笑,有種解脫的感覺。
像是最近壓在心頭的大石被搬開來般,豁然開朗,不由得又大笑了幾聲。
我想通了,靜。
然後回到家後,我便把之前那首詩刪除了。
隔天,我便打電話給了靜。






「我在轉角等妳,好嗎?」






寒假中間有幾天反覆下著雨,便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而且間隔都不長,下的時間也不長。
但除了對天比中指以外,什麼也不能做,於是只好留在家中看著雨勢淅瀝嘩啦。
慢慢的,雨匯聚成小河,而剛好對街的地勢稍低,於是正好形成一幅對街忙著趕水,我們這忙著對電視大笑的場景。
楚河漢界,清清楚楚。
接連看了幾片電影後,我開始嚐試看點書。
加上下雨不需要練球,更有更多時間了。
看書看累了,隨手拿起與靜交換的詩來看了看,心中又會有滿滿的暖意。
於是那場雨,說實在的,我並不討厭,反到有更多的心思可以思考怎麼寫詩。
有更多心思想念靜。
於是我寫下了第二首詩。






想妳,這是不該有的雜緒
如果我想妳,這表示妳並不在我身邊
而妳不在我身邊,卻又要我如何對你傾訴呢?
這雨下的太過磅礡,融了我的思念在大地循環
匯聚成絲,然後再從天上來
而妳聽到了嗎?
請靜靜傾聽,當雨絲飄零
它會對妳呢喃,關於我的思念
妳聽到了嗎?
它會對妳呢喃,關於我的思念






連我自己都有些詫異,我竟然能寫出這種詩句。
換個角度來說,我竟然成了以前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狗屁不通、肉麻至極!」我以前看到這種詩,總是這麼感覺,沒想到自己也會踏上這一步。
想到這裡,不住激動,雙手握起拳,而天空也不由得為我哭泣,越下越大。
看來我今天也別想出去找靜了,還是去欣賞對街掃水吧!






起身,瞥到了外頭的機車,自從答應過靜之後,很久沒碰了,結果家裡也沒有腳踏車,每次到遠一點的地方都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的。
果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老實說,我也有想過要偷騎的,但每次剛碰到車鑰匙,又會想到靜的神情,又於心不忍,再把鑰匙放回原處。
最後一次和靜提起機車的事,是在她開始寒輔後的幾天。
那段日子依然下著雨,她常跟我抱怨下雨後上學的不便。
聽了之後,我想了一下,「不然,我每天去轉角載妳。」
我本來以為她會欣然答應,甚至有點自得,但看到她的神情後,我愣了一下。
然後開始懊悔向她提出這個意見。
「你這麼想騎機車嗎?」她眉頭微蹙,「我寧願自己在雨中跌跤,也不要坐在你的車上平平安安的到學校。」說完,她吸了口氣,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生氣。
她在生氣,但我望著她的眼神,我看到了如同孩子不聽母親的叮嚀而犯下錯時,那種失望的神情。
她沒泛淚,我卻似乎看到她的淚在眼眶流轉,深色的黑瞳,淡淡的光圈閃爍著。
剎那間,我很後悔。
我沉默下來,然後有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
最後,是我先開了口:「對不起。」
「嗯。」她沒抬頭,「對不起,我太嚴厲了。」
「謝謝妳。」
「嗯。」她說。
那天之後,我也沒碰過機車了。
每當我生出想騎機車這個念頭,便會想起靜的眼神,然後重重敲了自己一下,便不再望機車一眼了。






我幾乎不抽菸的,只有跟朋友在一起時,才偶爾小抽兩根。
於是我便會隨身攜帶一包菸,雖然我不常抽,但我習慣著身上有一包菸盒。
或許是因為雨天,使人思緒活絡,我才剛從機車的思緒抽了回來,又意識到少了菸盒。
但這次並不是靜要我把菸丟了,而是那天看到了她的神情之後,自己所心甘情願的。
「你真的改了很多。」雨天時,明祈有時會到我們家,在我也禁止他騎車後,他都騎他老弟的腳踏車。
或許是兩個人都沒事做,我們會一起聊天、看電視、或者搶電腦,原本還會抽根菸的,但也是受了靜的影響,除了我爸之外,誰都不能有菸。
除非我想餓死,才會要我爸不准抽菸。
「我改了很多。」我笑了笑,「真的。」
「我能抽一根菸嗎?」
「不能!」
「看你敢不敢去管你爸!」明祈抱怨,「這分明是被陳靜弄到人格扭曲,找朋友報復!」
「我是為了你好!」
然後他笑了笑,沒再回嘴。






有時,我們兩人都窩在我的房間,一個人打電腦、另一個人睡覺;有時兩人言不及義的聊著天,看著窗外;也有時,兩人只是沉悶的待著,不去刻意找話題。
沉悶、卻有種充實感。
於是,每天我都會期待這時刻的到來。
「以前這個時候你都在幹麻?」明祈有次問道。
「我?」我聳肩,「忘了。」
「在網咖。」
「嗯?」
「還是一句話,」他笑笑,「你改變了很多。」
「嗯。」
「連語調都和陳靜類似了。」
「蛤?」
然後我們都笑了。
「一開始我以為你和陳靜差異太大,頂多成為點頭之交的。」
「怎麼說?」
「光那天半夜你去找她,就很不妥。」
「嗯。」
「我曾經跟你說過,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但我沒想到她那麼特別。」
「她特別單純。」我又笑了笑。
「不,她特別適應一切與她不同的事物。」明祈頓了一下,「說正確點,她只對你特別包容,或許她沒想過,但她以近乎不可思議的態度包容著你與她的不同。」
「嗯?」
「我還以為最後被改變的會是她,結果沒想到會是你。」
「是好事嗎?」
他點頭,坐了一會後,他便離去。
我獨自望著電視發呆,心思卻又雜亂了起來。
是啊,我受了靜的影響,不知不覺的,連語調、習慣都漸漸類似了,但自己卻不排斥這種現象,想到時,反而有種暖心的感受。
在乎一個人之後,便會以她為中心慢慢地改變自己了,而這種改變,通常是一點一滴的,自己能夠看到的,而對於自己的改變,會有一種成長般的欣喜感。
這種改變,會是愉悅的。
想到這裡,心念一動,我突然很想念靜。
於是我拿出手機,撥給了她。




「喂?」
「我在轉角等妳,好嗎?」
「你在轉角?」她的語氣有點訝異,吸了一大口氣。
「開玩笑的。」我笑了出來。
她聽了之後,先是唸了我一下,再呼了一口氣,「怎麼打給我了?」
「我突然很想妳,就打給妳了。」
「嗯。」她的語氣很柔和。
「妳們那邊在下雨嗎?」
「嗯。」
「我這邊也是。」我說,望著窗外,「真的好大。」
「嗯。」
「出去應該會被淋的很濕吧?」
「嗯。」






我說了很多言不及義的話,而她一直聆聽著,呼吸聲一直都在,我並不會害燥,反而有種心頭很柔和的感受。
我一直說了很多蠢話,她有時會笑了幾句,有時會插個嘴,但大多數時間都只是聽著,並沒有回話。
「這是你第一次打電話給我說這麼久的。」後來她終於說話了,「怎麼了嗎?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我心念一動,一股衝動便繼續說了下去,「我只是想說。」
「嗯?」
「我很想妳。」
「嗯,」電話那端,她笑了,「我收下了。」
「謝謝。」
或許,我不需要再問她我們是否在交往這種尖銳的問題了。
因為她懂了我,那我又何必多作言語呢?
我該問的,不過是「妳現在懂我嗎?」這種問題才是了。
「妳很特別,很令人沉靜。」
「嗯?」
我放輕語調,一字一句慢慢脫口:「妳現在懂我嗎?」
「嗯。」
「謝謝。」
這次我們兩個一起笑了出來,呼應著外面飄散的雨絲。
我懂了。




那段雨季過了以後,我們見面又開始頻繁了,但再也不會互相尷尬了。
與她相聚的日子,我們話並沒有變多,反而因為時間久了,話題少了些,於是有時我們是靜默的。
但我並沒有急於尋找話題的衝動,氣氛也不會尷尬了。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溫柔,在於靜與我之間慢慢蔓延了。
我們詩越寫越多,交換頻率也高了,但卻不會辭窮。
起筆時,我便會想起她,感觸便會隨之而來。
「我都是在為妳寫詩了。」我對她說過。
「嗯,」她笑了,「委屈你了。」
「知道就好。」然後我也附和著笑了。
靜,妳知道的,我一點也不委屈。
一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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