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拉回了二十年後。
隔天各大報紙都有一小篇幅報導,「官方廷尉組織招募新血退換舊成員,其原因僅僅是新成員素質比舊者更佳,為自然的替換程序,請勿胡亂臆測」除此之外官方沒有多做說明。
也不便多做說明,無可奉告,因為事實並非如此。
標題並不是很醒目,也被政府刻意壓了下來,但還是造成轟動,甚至有人猜測是否又是一起獻金案,否則實在很難令人相信有人可以頂替官方最強組織的人選。
這件事繪聲繪影的被流傳著,連坐談節目也議論紛紛了好幾個月,但觀眾就是愛看,資深工作者也樂的大放厥詞。
話題一連延燒了幾個月,收視率卻居高不下,陳腔濫調不斷被搬上檯面用了再用,但觀眾似乎依然津津有味。
另一方面,政府卻顯得異常靜默。而稍微有識之士也對這些說法保持著懷疑的態度,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廷尉七號成員原為亞森,特多然依斯、亞森。」老人說,在報紙報導這個消息三天後,那個在醫院跟鬍渣男的老人在一輛車上,奔馳在高速公路。
「嗯、我知道,因為他沒有鬼蓋亞強。」鬍渣男點點頭,一副早已注意的神情。
「是嗎?」老人的語調卻很怪異。
「什麼意思?」
老人托著下巴靜默了一會。
「沒有,或許蓋亞真的比較強。」老人說,隨後皺眉,嘆了口氣,「但還是去問問好。」
車子一路駛去,駛向廷尉總部。
蓋亞接任前一個禮拜,台南某一處小巷。
與鬧街不同,這裡顯得冷清許多,卻又並非骯髒,或許因為人煙更少,連製造垃圾的人力也不夠。
「我知道你在那裡,出來吧。」一個面色鐵青的男子說道,露出暗色尖牙,在幽光下發著冷光,說不出的不對勁,「你的身上有很重的腥臭,殺了不少人吧?」
「呵呵,」一個人影走了出來,面帶微笑,「我只殺現行犯跟處理屍體唷。」
「有法律的一天,就沒必要你們強出頭。」
「那如果我目無王法呢?」
「很猖狂?」男子皺眉,卻笑了出來,「我喜歡,報上名來吧,我會記住你的。」
「這樣就不用死了嗎?」
「只是讓你說說遺言,例行公事我還是得辦。」
「真無趣。」另一個男子莞爾,「我叫柏克、壓米,好聽嗎?」
「反正將死之人。」尖牙男冷笑。
但那男子笑笑的,對尖牙男沒太大的反應也不驚訝。
「那你也該報上名吧,禮尚往來啊。」
「說的也是,」男子依然冷笑,「特多然依斯、亞森,廷尉第七號成員。」
「酷喔!廷尉耶。」壓米突然笑了起來,「第一次遇到!」
亞森見到對方如此反應,暗暗心驚。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聽到廷尉之後還能裝作毫不在意的人;或許是虛張聲勢,但還是跨出馬步,暗地提高了警戒,悄悄的放出了細絲般的內力,藉以偵查隊方動向。
渾身緊繃了起來,但臉上依然強自鎮定。
「你還笑得出來?有意思。」亞森冷笑。
「特多然依斯?」壓米突然又皺起眉來,想起什麼似的,拍拍手笑道,「吸血鬼!?」
「你怎麼知道?」亞森挑眉,繼續催動著自己的內力。
「算來我們也有一點關連喔,」壓米拉拉筋骨,露出詭異的笑容,「請多多指教。」
「請多指教?」亞森還反應不過來。
「這算血緣嗎?」壓米歪了歪頭思考著,還是一陣發笑,「那就特別大優惠,給你欣賞我的運氣吧!」
「什麼?…啊!」一陣慘叫,天空被染的殷紅。
多了份突兀;如同夕陽漸落,紅得不自然,有種緊繃似的錯覺。
卻有一份徹底的快感。
幾分鐘後,廷尉總部收到一起電話,地點是在附近的公用電話亭,語氣像在發笑,但內容很簡短:「xx路xx街xx號,來收屍。」
廷尉的會客室內,有著兩方人在討論著,但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所以你說亞森是被打敗的?」醫院出來的那個老人皺眉。
森田跟林錢帶著老人與那個鬍渣男來到會客室,遞了杯水。
「嗯,雖然我也不相信。」森田嘆了一口氣,靠在椅子上,似乎很頭痛。
「除了廷尉外,還有人有這種能力嗎?」
「我不知道,不過機率不大。」
「那你們是往內鬨的方向偵辦?」
「也不是,除了騰牙千切以外我不覺得有人可以若無其事的打敗他,但千切不會做這種事的。」
「千切?廷尉副隊長?」老人挑眉。
「嗯,」森田點點頭,微笑,「號稱繼我之後最接近神的男人。」
「能力還在林錢之上?」
森田點點頭,吐了一口菸。
煙霧冉冉的隨著氣流而上,瞬間騰然渲染開來,更渲染出一股摸不著頭緒的沉悶。
「那我知道了。」老人嘆了一口氣,「所以偵辦方向還是對外?」
「這就恕我不便透漏了,畢竟政府還不是完全信任你啊。」森田苦笑。
老人沒再多說什麼,看該問的話也問完了,沒有要多作停留之意。
「那我先走了。」老人說,招手要鬍渣男跟上。
「不喝個茶嗎?姬托博士,菲洛磯先生。」
「你還有心情喝茶嗎?」姬托語畢,開門離去。
林錢趕上去送客。
而森田緘默著,靜靜的看著眾人步出門外,眼神映著燈光。
飛蛾千律一遍的撲向燭火,如同多年來膽敢挑戰廷尉的人們一樣,無不自焚其翅,毀了自己的一生;但世界上或許真的有例外,難道真的有一隻蛾有著夠為強壯的翅膀,能夠傲然地突破火堆?
「或許這一步是我們算錯了。」林錢開門。
「也許吧。」
「但吸血鬼應該是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吧?」
「嗯。」森田點頭,「吸血鬼的恢復力是人類的七百倍,就算被打中心臟也不見得會死亡。」
「那你有把握打死他嗎?」
「我會直接震碎他每個細胞,要他連恢復都無從恢復起。」
「跟那個人的手法誰強?」
「我不知道…」看著飛蛾,有點入了神,「我真的不知道。」
一旁的林錢也出了神,想起了一個人。
林穆生的同儕之中,林水奕是唯一跟他比較要好的。
但也是同儕中最懶散的,從不事生產,也不修練。
在林穆生來到落環崖的第十七天,林水奕才剛入門拜師,說起來林穆生還算是他的師兄。
而林水奕也是林穆生唯一的師弟,之後師父都不再收人了。
原因不詳,似乎在專心致志的計畫著什麼事,一件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的事情。
「林穆生師兄?」林水奕皺眉,看著資料上的直屬師兄名字,再看了林穆生一眼。
「你好。」林穆生?了他一眼,繼續托起擔子,準備挑水去。
腳步很沉重,渾身疼痛難耐,似乎要炸裂開了。
平凡的身體幾乎快負荷不了每天過分的運動量,只憑著一股傻勁撐了下去。
再一步,再一步我就會更強一點。
再一步,他默念著。
「好辛苦喔…」身後林水奕突然說,「看得我頭皮發麻…」
「你不是來學武的?」林穆生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氣喘難耐。
林水奕笑笑不語,林穆生沒再說什麼,繼續往前走。
繼續他的修行之路。
兩人似乎陽光跟影子般,產生了絕對的對比。
這現象不僅只存在第ㄧ天,往後也是,林穆生起身修練時,林水奕在睡覺;林穆生在外伴著月光打拳時,林水奕還是在睡覺。
不會變的,他對武學一點興趣也沒有,來到這裡純粹是來玩的,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但大家都有一定的共識,他父母不是立委也必定是大有來頭。
不然師父絕對不會收這個朽木的,而大家也不指望他會做什麼修練。
朽木放久了,長個一兩隻蟲也不足為奇。
「穆生師兄,你幹麻每次都練得那麼勤,」林水奕常挖著鼻孔,一臉取笑的墈著門外練拳的林穆生。
「因為我想變強。」喘息,未曾停拳。
「喔?」林水奕斜眼看了一下,「為了什麼?」
「夢想不需要理由的!」
林水奕突然放聲大笑,倒臥在地上仰視著天空,一連串的笑聲傳了出來。
但似乎沒有一絲輕蔑,隱藏更多的是哀愁。
很濃,稠得化不開。
「對了,你怎麼會到這裡?」林穆生突然發問。
「你真奇怪。」林水奕止住笑聲。「每個人都問我既然那麼混幹麻還來這裡當米蟲,語氣也都很輕蔑,你跟我是室友,卻從來不問。」
「理由是一種不必要的東西。」林穆生淡然。
「那如果我說我到這裡也不需要理由呢?」
「那就算了。」
林水奕對林穆生的淡然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又笑了起來。
「你真的很特別,不過就是傻了點。」
「這是誇獎嗎?」
「對於誇獎我從不吝惜。」林水奕笑笑,「而理由這種東西的確不必要,但他確實存在。」
「嗯?」
「我爸是國家秘密機動委員會的會長,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不過這個行頭可壓死人了。」
「那是什麼?」
「類似東廠之類的吧,總之權力真是他媽的大。」林水奕笑笑,「相對的,我就跟太子爺一樣的享受。」
「他很強嗎?」林穆生挑眉。
「飯桶一個,頂多會收錢而已。」
「是嗎?」林穆生沒多做表情,繼續打拳。
「那時候我囂張得很,走到哪裡政府那些走狗都對我低聲下氣的,你知不知道那多爽?」林水奕說得很起勁,像是要一股腦發洩出來,「但後來我就到這個鬼地方了,原因很簡單,因為我看到我爸跟那個婊子搞外遇!」說到氣憤處,林水奕重重槌了一下門,「幹!那干我屁事?我只不過路過而已,你他媽的自己不好好藏起來要在辦公室做那種事還怪在我頭上!」
「別氣了,練拳吧。」
「我鳥你去死!」
林穆生莞爾,似乎早預料到他會說這種話般。
一樣,月光下,兩個身影。
一個斜躺著,一個依舊奮力揮舞著拳。
一陣開門聲響林錢的思緒拉回現實當中。
「鑑識報告出來了?」一回神,就聽到森田問。
「是,」職員說,但眉頭卻深鎖,一臉疑惑,「很奇怪的報告。」
「哪裡怪了?」
「我有點不得其解,亞森大人的體質…」
「沒你的事了,出去。」林錢瞪了他一眼,趕緊說:「這件事是國家機密,如果外流的話,你也別想活。」林錢的臉緊貼再那人面前不到一公分處,一股殺氣傳了過來。
再套上國家機密,他嚇得冷汗直流。
「不敢。」職員連忙搖頭。
「那就退下。」
職員慌忙閃身離開,屋內只剩林錢跟森田兩人。
兩人相視了一下,臉色都很凝重。
「你相信嗎?」森田看了看報告,說:「他的傷等於被三倍雷擊打到一樣。」
「三倍雷擊!?」林錢驚呼,一個凝神後試探性的問道,「你有辦法製造出來嗎?」
「我不知道,我沒試過。」
「沒試過?」
森田看著天花板,若有所思:「因為我還沒碰過有辦法接住這種威力的對手。」
「千切有辦法接住嗎?」
「我不知道。」森田閉上眼,一副別問了的表情。
關於這點,大家都是一無所知。
「嗯。」林錢嘆口氣,模擬起那段打鬥。
那段亞森的最後之役。
一點、兩點,藍色的血液滴了下來,伴著的是狼嚎般的喘息聲。
「好玩嗎?」
「去你媽的,想殺就殺,玩什麼把戲。」亞森吼道。
「你以為仗著吸血鬼的體質我就殺不掉你?」
「哼。」亞森不說話,悶哼的一下。
「嗯、有骨氣。」壓米笑了笑,這時的他身邊圍繞著陣陣的藍色閃電,四處亂竄的碰撞著附近的建築物,冒起陣陣火焰。
「你到底是什麼運氣?」
「跟你們隊長誰厲害呢?」
「你能跟他比?」亞森吐了口口水,「笑話!」
「呵呵,是嗎?」壓米不以為意,俯視著倒臥在藍色血液中的吸血鬼,冷笑著,「恢復力真的很快呀…」看著漸漸癒合的傷口,不禁感嘆。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沒有,」壓米搖頭,臉上閃過一襲哀傷,卻瞬間又換成冷笑,「我在考慮要用什麼方法解決你。」
或許是這段話激怒了亞森,突然一陣暴怒。
「你太猖狂了,我拼死也要跟你同歸於盡!」亞森吼道,「受死吧!」他站起身來,滿眼的殺意湧上,隨著暴露的青筋流竄著。
「同歸於盡?」壓米皺眉,卻沒有恐懼感。
「魂屍爆流!」亞森竄了過來,如同鬼魅般的一口咬住了壓米的脖子,萬道黑流霸道地從毛細孔噴出,瞬間掩蓋住了天空。
一股腥臭湧了上來,四周如同腐蝕般留下一個大洞,帶著陣陣黃煙,觸及之處全都或為一攤黃水,還帶著惡臭。
最後黑潮瞬間匯集,一起強制注入壓米體內,瞬間引爆。
「這些是吸血鬼的血液,也是一個吸血鬼用來同歸於盡絕招。」亞森使盡最後一口氣苦笑了一下,晃身便要倒下,突然一陣雷劈了下來,眼睛隨即暴凸。
頭骨也不堪地爆裂,腦漿順勢噴灑了出來,又是一股腥、交雜著焦味,令人作嘔。
黃煙中隱隱現出一個人影,慢慢的走了出來。
「如果我說我曾經是吸血鬼,那這招對我有用嗎?」冷笑,漫步,如同凌駕在萬物之上的神,優雅。
消失。
隨後廷尉總部便接到電話。
落環崖的第二十二天,林穆生終於不支倒地。
連夜的高燒使得他頭痛欲裂,加上近日來的疲勞,導致全身一起抽筋;蜷曲著身體倒臥著柴堆上,不住抽蓄。
「師兄,你還好嗎!?」林水奕驚慌失措。
林穆生臉上表情扭曲了起來,伴著冷汗直流。
「很痛嗎?」
「我…我快死了…」林穆生嘶吼,四肢卻無法揮舞。
突然一陣聲響,從床上倒了下來,隨即昏死過去。
「師兄!」
林水奕趕緊跑了出去,慌張的到處跑著,眼神散亂的望著四周,渺無目標。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他想找的僅僅是個慰藉。
一個慰藉。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人也沒有,柴房離主廳很遠,還跨越了一大塊高地。
而高地上多的是失濘的黏土與雜草,帶著碎石,一個不小心便會失足。
他拼命的向主廳跑,氣喘吁吁的,心臟似乎要爆開來了。
咬緊牙根,撐了下去。
「快來人啊!」他嘶吼著,眼淚灑了出來。
但是沒有任何回應,沒人。
沒有慰藉。
連星光也似乎在看好戲,諷刺般的閃亮著。
突然一個踉蹌,跌倒在石堆裡,手臂順便冒出血來,一股疼痛席捲而來,從手臂瞬間蔓延到心中;他再也沒力氣爬起身來,一邊暗自啜泣著,一邊昏昏沉沉的默念著。
「師兄要死了…」
淚眼朦朧中,似乎有個人影踩踏著碎石走了過來。
「快點,柴房那裡…」擠出最後一口氣,昏了過去。
隔天起身時,是被一陣疼痛驚起,四處觀望,他竟然在柴房內,而林穆生已然安穩著沉睡著,鼾聲平順而悠揚。
喜出望外之下,連忙起身搖醒師兄。
「你沒死吧!?」林水奕驚道。
「死什麼?」林穆生看了看外頭,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不禁嚇了一跳,「靠,遲到了!」
趕緊爬起身,準備開門到外挑水;突然一周身陣疼痛,忍不住大叫,又倒臥在柴堆上。
林水奕嚇壞了,搶上前扶著林穆身:「你想幹麻!?」
「時間到了,沒挑水師兄們沒水喝…」
「一天沒喝水又沒差多少,你這種身體想死嗎?」
「我要練功…」
林水奕皺眉看著林穆生,眼中滿滿的疑惑。
「練功那麼勤,你是憑什麼理由?」林水奕。
「我說過了,這不需要理由,我只知道我想變強。」林穆生苦笑,奮力想爬起身,一晃、又倒了下來。
「你是笨蛋嗎!?」
「我是吧。」林穆生忍著疼痛傻笑,「就因為是笨蛋,所以才有辦法心無旁鶩地變強。」
林水奕皺眉想了一下,突然嘆道:「今天你休息吧,我去挑水。」
「想通了?」
「不,」他搖頭,「我只是看在我不幫你的話你準死在這裡的份上。」
說完他便起身,挑起擔子。背影迅速消失在強烈的陽光下。
留下一臉錯愕的林穆生。
林穆生臥病那幾天之後林水奕再也沒做挑水劈柴這種事,而他的表現僅僅是曇花一現,雖然令人驚訝,但也隨即消失。
驚訝是指他過人的天份。
挑水,劈柴,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而且確實迅速;無論一個轉身或是一個劈擊都顯得強大的肌肉適能,以及對動作的領悟力。
或許他是天才?
不僅眾師兄,連林錢看到後也挑挑眉:「嗯,好材料。」
但材料終究不是成功,沒有砥礪的璞玉永遠無法綻放耀眼的光芒,如同林水奕。
沒有修練,是不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