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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車站回到家的途中還需要一點時間。

這段時間就足夠我的腦袋翻騰出很多事情了。

「人是一種慣性回顧的動物,常常會在走到了一段盡頭時下意識的回頭。」


這是一個女孩對我說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記性算不上好,小時候在學校功課常常忘了交,忘了老師說要考試,出了社會之後也常常忘記老闆所交待的事情。而這輩子我聽過不少的話,大部分也都忘了,就這一句話記得特別清楚。


我說過我的記性算不上很好,雖然我記得那句話,但女孩的名字卻早已經忘記了。


然後,她在什麼時候說的?忘記了;哪個季節說的?忘記了;哪裡說的呢?也忘記了。好多事情都這樣忘記了,可是想起來卻還是有一些的感傷的情緒,那是一種好像什麼也都沒辦法改變了,很無力且空虛的感受。


就那種情緒,我怎麼也忘不掉,常常在午夜夢迴之際夢到一個女孩依稀的輪廓、她的語氣、她的眼神都還是好清楚,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她的長相。


我相信她就是那個女孩,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這種直覺。


後來記憶中那女孩好像離開了,也忘了為什麼,好像是之後自己刻意不去想,久而久之就慢慢藏在記憶的最底處,然後忘了。


假性的遺忘,然後就真的遺忘了。


走著走著,我推掉了老婆婆向我賣口香糖,計程車司機問我要不要搭車,就這樣直直走,走下了地下道。


或許因為太晚了,地下道人裡面人跡很少,剩下的幾乎是以此為家的流浪漢居多了。





好空呀。

長長的地下道,暗暗的,讓我有一種空洞的感受。好像只要開口說一句話,就會有無限的迴音不斷的四竄在這個空間一般。混合著這裡黯淡的光與影,渾沌的,不純淨的,富有雜質的。四竄。


突然覺得好寂寞,心底湧上一陣恐懼,就想往回走出入口,改走地上道路好了。可是想想又好想太不理智了,年紀也快
30了,不小了,這應該只是自己嚇自己吧。

『我的人生從不後悔,所以不需要回頭。』我想起了當初女孩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很有自信地笑一笑,這樣回答了她:『於是到了盡頭之後,我不會回頭,只會自己再開創出一條新的道路。』


最後,她只是點點頭,然後輕輕的,很輕的,給了我一個帶了很多情緒的微笑。


很輕,像是羽毛快要飄上天一樣的輕,可是又好像有些不勻稱的沉重。


什麼都沒有說。


但那個笑容讓我記的好深刻,好詭異,又好像母親看著小孩子一般。


溫柔之中還有些不捨。


為什麼呢?我到了現在還是不懂當時她的情緒。


可能懂了一點點,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我知道現在我的思緒很矛盾,可是連我現在都很混亂,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夜晚,這樣昏暗的地下道,這樣空洞的環境,會讓我的思緒無預警的陷入過去,好像那些遺忘的,被自己刻意拋棄的記憶這時都回來找我了一樣。





地下道中段更加昏暗了,我每走一步就會有長長的迴音在這個三度空間亂竄。

有種毛毛的感覺,可是我不是在寫鬼故事,我剛剛也說過了自己也不小了,快
30歲了,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這種幼稚的自己嚇自己我才不幹。

走下去吧!我對自己說。


今天早上才剛到公司就接到訊息,老闆要我到他的辦公室一趟。


我很肯定不是要幫我加薪,應該也不是什麼好事情,於是在走到辦公室的那一段路途中,我有點是硬著頭皮的情緒。


後來才知道,老闆要把我調到南美洲的分公司,也沒問我願不願意,就一連串的說出了公司的計畫,以及之後的安排,還拍拍我的肩膀說這算是好事,到了那裡雖然人生地不熟的,但是薪水比較高之外,住的地方也幫我安排好了。


「重點是台灣公司這裡的職缺幾乎都已經飽和了。你到那裡比較有發展的空間。」老闆最後是這麼跟我說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從頭到尾,沒有問過我的意願。


這表示由不得我了吧。


不是乖乖的過去就是回家吃自己,白話一點就是這個意思。

下午在搭捷運回家的路上我的腦袋就一直翻騰著,人生至今大概快到中段了,好像沒有很順遂過。升學總是吊車尾進到學校的,雖然這帶點幸運的成分,可是不到最後一刻放榜總是膽顫心驚的;然後到了大學之後總是在和朋友到處玩,就是在追學期成績不要被二一,也是忙忙碌碌的,沒有靜下來過;入社會之後好不容易要準備安歇了,有了工作也有個可以填飽肚子的收入,感情穩定的女友,遲早會論及婚嫁吧!心靈還是沒有得到當初想要的那種安詳。

還是沒有真正靜下來過。


我到底追求的是什麼呢?老實說我自己都迷糊了。





空盪的腳步聲提醒我已經走到地下道末段了,於是我從思緒裡被拔出來。

前幾天才跟女朋友吵架,很嚴重的那一種,吵到提出分手了。


前幾天發生了這種事情,今天又接到了這個噩耗,我苦笑了一下,停下了腳步,望著眼前散著光亮的出口,不走了,就這樣望著它。


和女朋友約好在出口見面,然後一起走回住處的,不知道是不是在閃避接下來要和她見面,還是純粹不想繼續前進而已。總是就是停下腳步,不走了。


還是會寂寞,就算要走到地下道的出口了,還是一樣。


明天還是會走一次,後天也會,然後大後天
……就不會走了。

那時我應該在南美洲某個鬼地方下了飛機,在某個鬼地方被安排居住下來,然後生活機能雖然不錯,但一堆洋鬼子讓我人生地不熟,沒人可以說話,整天只能宅在那個鬼住所了吧。


好感傷,突然有一種想多看看這裡的感覺。


一種想把看到的一切都深深烙印下來,然後一起帶上飛機的感覺。


可是可以嗎?不可能,還是要走,還是只會有我一個人。


想到要和女友分隔這麼一大段的距離了,而最近又吵到這種地步了,突然有一種令人寒心的想法。然後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明顯,想躲都躲不掉了。


整個地下道只有兩個光點,入口和出口。


我站在出口,突然轉了頭,下意識的回頭望著出口。


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好想回顧一下,沒別的理由。


然後我想起了好多事情,曾經和朋友在大學夜衝墾丁,然後在那裡的海灘上面舉著啤酒對海浪咆嘯,約定好十年後要再一起回到那裡,約定下一個十年。


無論十年後我們在何方,有什麼理由,幹了什麼大事業,都要回來。我們約定好地,下一個十年。


下一個十年是上個月,幾個朋友不是手機不通就是在國外,不然就是被家庭綁住了,沒一個人能夠到的,甚至沒幾個人記得這件事情,讓我覺得只有自己記得這件事的我好蠢。


然後那個女孩呢?到現在我還是記不起她的面孔,可是在這一剎那我有種好像再看看她的感受。可是我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自從她離開之後就斷了音訊,一切,包括電話和地址。


「人是一種慣性回顧的動物,常常會在走到了一段盡頭時下意識的回頭。」這句話又迴盪在我的耳際了。我記的這是她在離開之前對我說過的話,然後她的表情、眼神、輪廓我都還記的一清二楚。


我說過了我記性不好,所以她的面孔我還是記不起來。





「怎麼在這裡?我在上面等你很久了。」突然一陣話語讓我又脫離回憶了。

仔細一看,從出口迎著光走下來的是前幾天才剛吵完架的女朋友。


我對她笑了笑,有點僵的那種。


而她也對我笑了,參雜一點尷尬的氣味。


我們一起散步走回住處,晚風很冷,走在大街上的我們就這樣肩並肩的,一句話都沒交談,好像也忘了怎麼交談。


『人是一種慣性回顧的動物,常常會在走到了一段盡頭時下意識的回頭。』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剎那,我若有所思的脫口而出了這段話。


「我的人生從不後悔,所以不需要回頭。」她看了看我,笑了一下,帶著自信的眼神。「於是到了盡頭之後,我不會回頭,只會自己再開創出一條新的道路。」


她看了看我,笑了一下,帶著自信的眼神。


我愣了一下,望著她完全說不出話來。


在這個時刻,我終於能夠體會到當初那個女孩在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為何要擺出那個表情,以及說著這句話之後的心情了。


可是我還是想不起她的面孔。


原來當時她所說的盡頭,不是指碰到了牆壁,眼前無路可走了的那種感受,而是自己像走完了一個階段了路途了,而又被人生,甚至是社會的浪潮身不由己地推向了另一個未知的段落那種感受。


眼前總是有人安排好了,而就這樣一直被推著走,推著走,卻感受不到一絲的寧靜。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受到了她那樣複雜的表情底下所蘊含的情緒。


我記得她和我說那句話的隔天,她就上了飛機到外地讀書了。


之後我們再也沒了連絡。


最後,她在要進家門口之後回頭望著我的那種眼神我終於懂了。


在那一剎那,我也被她收歸到回憶了。


於是在盡頭之前,她回頭,望著被收納到過去的我。


甚至連她當時泛紅的眼眶在現在的腦海中也被很清晰的放大了起來。





女友回答了我之後,一直望著我,然後等著我的回答。

最後,我只是點點頭,然後輕輕的,很輕的,給了她一個帶了很多情緒的微笑。


很輕,像是羽毛快要飄上天一樣的輕,可是又好像有些不勻稱的沉重。


我什麼都沒有說。





不知道我的笑容會不會讓她覺得很深刻,很詭異,又好像母親看著小孩子一般。

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我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溫柔之中還有些不捨。


我就這樣只是下意識的回頭,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


於是只是眼眶紅了,什麼都沒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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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摩爾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