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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我後來,曾寫了一部短篇小說給琴軒看。
我寫在A4紙上,寫完後,因為問過很多人的意見,塗塗改改後,字跡很凌亂。
最後,我再將小說謄寫到另一張紙上。
我數了數,大約5張,正反面都寫的密密麻麻的,大約有個一萬字。


「這是什麼?」她接到時,問我。
『小說。』
「你寫的?」
『嗯。』
她開始翻閱,我則在一旁等她。
她看的很慢,也很仔細,看完一張A4紙大約要花上幾乎十分鐘。
看完了,也大約過了約五十分鐘了。
她一直面無表情,偶爾眉頭微皺一下,令我對於她的回答,更加忐忑。


最後,她終於看完了,放下紙,呼了口氣。
『好看嗎?』我有點緊張。
「不知道。」
『為什麼?』


「你的開頭很奇怪,」她指著,照著唸出來,「這是一片夕日,叫人如痴如醉,一行烏黑的烏鴉低鳴,在歌頌著這一片的血紅,令我深沉的思念,灑滿了血跡。」她皺著眉,「你在寫什麼?」
『主角很想念一個人。』
「可是你後來的劇情很不協調,像是武俠配上科幻,想來敘述愛情,卻令人有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為什麼?』
「感覺很乾澀,看完反而有種枯燥的感覺。」她歪著頭。
『怎麼可能,我可是照著很多人給的建議,改了又改,熬了幾個月,最後才全用上耶!』我抗議。『妳看,男女主角屢遇險境,最後終於重逢,兩人落下淚來,深深擁抱。這是典型引人入勝的情結耶!』


「小夏。」琴軒突然看著我。
『怎麼了?』
「你寫小說時,快樂嗎?」她的眼神,似乎有許多話要說。
『為什麼這麼問?』我愣了一下。
她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開口:「小夏,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千辛萬苦,寫了篇教科書所謂的好小說,用著浮華的文字,卻壓抑了自我的情感;我只希望,當你下筆時,你會是快樂的;你的筆觸是不受那些世俗的拘束的。於是,身為讀者的我,便也會感受到你的情緒,因而喜悅。」
『不寫出一部好小說,又怎麼令妳喜悅呢?』我疑惑了。


「我舉個例子好了。」她說。
『洗耳恭聽。』
「一首簡單而平凡曲子,在技巧高明的人手中彈出,你會覺得悅耳,對嗎?」
『或許那首曲子本身就不好聽,怎麼彈都不悅耳。』
「你來找麻煩的嗎?」
『我錯了,請繼續說。』


琴軒哼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但同樣一首曲子,如果在大師的彈奏之下,卻會令人動容而震撼。」她說,「前者彈了曲子,或許會使人當下感到悅耳;但大師的彈奏,卻會在曲子結束之後,依然令人思念那樣的曲調。」
『為什麼呢?』
「因為,大師手下的旋律,都被賦予了靈魂。他們享受著彈琴,而不是被節奏、旋律給束縛了。」
『我有點懂了。』


「我再舉一個例子,好嗎?」
『好。』
「有句話說,中文系的人,最懂如何寫小說,卻反而最不會寫小說了。」
『嗯。』
「他們曉得如何運用技巧,受過最完整的訓練。於是,照理來說,他們應該是最懂如何寫小說的,對嗎?」
『所以,他們反而被那些框架所束縛了,這樣對嗎?』
「有慧根喔。」她笑了笑。


『這麼說,我可以亂寫嗎?』我說,『這樣我就沒框架了。』
「喂!」
『好啦,我會盡力的。』我說。
「小夏,」她說,「請記住,別在意別人的眼光,而是專注於自己的靈魂,好嗎?」
『嗯。』我笑了。
琴軒跟劉海,竟然不約而同的強調了靈魂。


那幾天,咖啡店打烊後,我常常獨自散步,只思考著琴軒的一席話。
認識她後,我習慣了咖啡;了解她後,我又習慣了散步。而不知不覺的,我又因為她而習慣了沉思。
我的腳步似乎趨近於琴軒了。
這解釋,似乎不夠好。
其實,真正貼近的解釋應該是,我的身上,有著琴軒的影子了。
但這句話,要等到研二時,我才說的出口。


於是,劉海追隨我,便也是追尋琴軒的影子。只是她並不知覺,不斷的想追尋琴軒的痕跡,她卻不曉得,她是如此趨近於琴軒。
於是,我常拿她們兩人比較。


有次,店打烊後,我以為琴軒不會來了,便去散步。
到了公園,電話響了,是琴軒的號碼。
『琴軒?』我問。
「怎麼不等我就打烊了。」她的語氣有點埋怨。
『我還以為妳不會來了。』


「你回去了嗎?」她問。
『不,我在公園。』
「你在那裡幹麻?」
『散步呀。』
「有人陪嗎?」
『沒有。』
「嗯,等我。」
她說完,便掛斷了,完全不讓我有置啄的空間。


我走到門口等她,不久,便看到她的機車燈影閃爍。
她下車,脫了安全帽,順了頭髮,才對我笑了笑。
「我們一起散步吧。」她說。
『為什麼呢?』
「什麼?」
『妳不忙嗎?』我問。
「其實……」她笑了一下,「很忙。」
『那,為什麼……
「小夏,你知道嗎?」她打亂了我的話,眼神閃爍,「曾經,我也常常散步呢。」


『曾經?』
「嗯,後來這個習慣,便停止了。」
『為什麼呢?』
『因為,一個人散步,感覺很寂寞呀。』她輕輕笑了。
我愣了一下,漸漸的笑了出來。
於是,我才習慣了,兩個人的散步。
也是因為如此,琴軒離開之後,被寵壞的我,也停止了散步的習慣。


琴軒,妳知道嗎?
我並不寂寞,因為散步時,妳的意象,反而會在我的思緒中更加活躍而鮮明。
那時,一個人散步的感覺,是思念而並非寂寞啊!
而如今,陪在我身邊散步的是劉海,我不是一個人散步了。
但除了思念妳之外,為何當我發現身邊的人不是妳之後,心頭湧上來的,卻是真實的寂寞。


29
十月底後,颱風大致肆虐而過了,便手牽手、甜蜜蜜的一起離去,留下傷痕累累的台灣他們在身後奄奄一息。
於是雨變少了,雖然依舊是秋天,但天氣卻並非涼爽。
有時,依然悶熱。
研究室的冷氣剛換冷煤,於是我便常常窩在研究室裡,足不出戶,便是一天。
連開門都省了。


接近中午時,通常都是學第一個回眸,深情款款的望著我,問:「學長欲食否?」
『外頭甚熱,不爽eating!』我會回道。
「此言對極!」
然後我們午餐錢都省了。
如果外頭正好有路過的教授聽到,大概也會感動到落淚吧。
他肯定會想,這年頭像我這種這麼念舊又懂的創新;有著文言文深厚的底子又肯勤奮學習英文;為了做研就還廢寢忘食的好學生已經不多了。
殊不知,我們只是把吃午餐的時間拿來睡午覺罷了。


不出研究室的我,喝咖啡的頻率更加頻繁了。
偶爾也會上一下即時通,登入之後,卻對於一排冰冷的帳號感到陌生。
於是,我只能繼續工作。
琴軒曾說過,我忙碌的背影使人平靜。
那麼,她如果見到現在的只能忙於研究的我,是否會有一點安心呢?
想到這,突然感到一陣酸。
莫名的情緒翻騰著,我趕緊吸了口氣,穩住情緒。


「學長,怎麼了嗎?」一旁的學弟見狀,問我。
『沒事,可能太久沒動一動了。』
「沒事吧?」
『嗯,』我點點頭,『我想出去走一走,今天就到這裡,好嗎?』
ok!」他的表情似乎比我還開心。


我離開研究室時,已經接近晚上7點了。
伸了個懶腰,看著天空,一時興起,便驅車到了球場。
然後蹲下來,看著一群年輕人鬥牛。
這麼說似乎我很老了,不能,要換個說法。
然後蹲下來,看著一群小鬼玩球。
嗯,這樣才對。


夜晚後,便不炎熱了。
整個球場在路燈的照耀下,挾帶著汗水的揮灑,很有活力。
我看著球賽慢慢出神,一會,有人問我要不要補,他們缺一人。
我點點頭,脫下眼鏡,稍為伸展,便上場了。
想當年,我可是被稱為籃球小霸王,豈可被這些無知小輩看不起?


於是,我接球,馬上出手,投了顆……
籃外空心。

不一會,我又被賞了顆麻辣鍋之後,我便決定,專心做防守好了。


似乎天要滅我,在一次搶籃板中,我落地時,一個沒站穩,便扭到腳。
我慘叫,倒在地上。
最後由幾個人攙扶之下,我一蹬一蹬的跳到一旁,坐了下來。
有人提供飲料裡面的冰塊,我冰敷一下後,便一拐一拐的走到機車,騎回租屋。
真是糗死了。


「怎麼了?」阿助見狀,嚇了一跳。
『扭傷了。』
「要不要冰袋?」
「要不要扶你?」
「要不要休息?」
「要不要毛巾?」
我湧出熱淚,感到一陣溫馨。
果然,所謂的患難見真情,便是如此了。


「要不要電鋸?」阿助突然插嘴。
『混帳!要那個幹麻?』
白爛還是白爛,果然是我看走眼了!


看過醫生後,確定要休養兩個星期了。
於是我便留在住所,沒去研究室,更不可能去散步。
真是得不償失。


十一月的腳步,也慢慢到了。
雨也不下了。


我記得大三下,和現在不一樣,是個雨頻繁的日子。
天空的雨不停,拿來形容心情,也可以。
一個雨夜,晚了,接近打烊時,琴軒來到咖啡店。


『讀得如何了?』我問。
「不錯。」
『辛苦了。』
「呵呵。」
於是我們停止交談,她幫我招呼最後一班客人,我則洗了抹布,擦拭起來。
這原本是她的習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也習慣了。


等到客人走了,我關下店門後,轉身要回櫃台。
她捲起了衣袖,與我目光相對,笑了笑。
「我來煮咖啡吧。」她說。
『不,我來吧。』我說。
「怎麼了?」
『純粹想效勞一下。』
「那我只好接受了。」她又笑了。


我走進櫃檯,彎下腰,從櫃子裡拿出攪拌棒。
正要關起櫃子時,突然瞥到了角落,那台塵封了一段時間的手動磨豆機。
我愣了一下。
隨後心念一動,抬起頭來,對琴軒說:『等我一下,好嗎?』
「嗯。」


我搬出手動磨豆機,到清理了一下,才拿出咖啡豆,開始磨豆。
習慣了電動之後,要靠手動反而不習慣。
煮咖啡時,不小心灑出了一些咖啡粉,趕緊擦拭乾淨。
拿起攪拌棒時,也不小心掉到地上,撿回來清洗一下,故作鎮定繼續動作。
習慣煮咖啡的我,竟然會如此手忙腳亂。
最後,端出了兩杯咖啡,對琴軒訕笑了一下。


外面的雨依舊不停,淅瀝嘩啦的歌唱著。
一時之間,應該不會停了。
我望著窗外,出了神。


「怎麼了嗎?」琴軒問我。
『雨好像一段時間不會停了。』
「好像是,」她說,「你不開心嗎?」
『等一下回去,可能會有點麻煩。』
「是呀。」她附和著,可是臉上卻帶著笑意。


『妳心情似乎很好。』我說。
「被看出來了嗎?」
『妳一直笑著,不看出來也難。』我笑了笑,『想到什麼好事了嗎?』
「很單純的,因為我喜歡雨天。」
『為什麼?』

「有時間再跟你說。」
『現在就有時間了呀!』
「我會說的,好嗎?」她笑了笑。
那雙眼神,又轉而柔如水波,安撫了我的爭執。
我總是因為她的眼神而寧靜。


過了一會,我又開口:『妳好神秘。』
「我很平凡的。」
『不是的,妳真的很特別。』
「我只好接受了。」她笑容很溫和。


當咖啡見底時,我便起身,收拾,到櫃檯內清洗。
擦擦手,走出來時,卻見到她的笑容越來越明亮了。
『怎麼笑的那麼開心?』
「我很喜歡看你的背影呢,真的會使人感到平靜。」她笑的很燦爛。
『再看要收錢喔。』我笑了出來。
「呵呵。」


雨依然不停,那淅瀝的聲響,頻繁的打落地上,顯得急促。
望見琴軒的笑容後,那急促似乎又和緩了許多,變的悅耳,心情也平靜多了。


那段期間,幾乎天天下雨。
或許是梅雨季;也或許是天空為我哭泣吧。
沒事的時候,我常常坐在住處附近的麵攤,等著上班,然後望著雨發呆,猜想著琴軒望見雨天的心境,然後期待著,打烊時是否會見到她的身影。


如此單純的心思,卻令當時的我感到充實。
是否如此,便是我的心跳趨近於琴軒的最好證明了呢?
我習慣了她眼眸中的明亮;習慣她微笑時的神韻;習慣她行走時一秒半跨出一步的規律。


當我獨自散步時,默數自己的腳步,也發現一秒半這個數字。
我對琴軒的一切的習慣都成了依賴,然後不自覺的趨近於她,最後,她離開了,影子依舊留在台灣。
然後又有人追隨她的影子了。


30
腳受傷這幾兩個星期,我反而如魚得水。
除了生活不便之外,剩下的幾乎都是好事了。
一改平時忙錄的生活,我能夠11點起床,看電視看到3點,然後吃個午餐,看了看指著4點的時鐘大喊:『哇,這麼晚了?早睡的是好寶寶,我該睡了!』
再度醒來,便是宵夜時。


阿助他們也要趕畢業論文,常常便是我一個人在家。
少了那個白爛,也少了小虛和我搶電視,倒也清閒。
幸好我之前研究室去的比他們勤,所以現在才有本錢在這裝死。
我不去研究室,學弟比我還高興。
他常常打電話問我,傷勢如何。


『你怎麼這麼關心我?』我問他。
「關心你啊,學長。」
『好學弟!』我又熱淚盈眶了。
「不,我是希望你不會好,這樣我就可以天天放假了!」他說,「問你的傷勢,是因為在你快好的時候,我要做好心理準備,不然我怕跟假期告別我會太傷心。」電話那端的他笑到快抽筋了。
『混帳!我就知道!』
為什麼我週遭的人都是白爛呀?


最近幾天,我清醒的時候,就一直耿耿於懷。
如同淺意識顧慮了什麼,但卻無法傳達到意識一樣。心上雖然壓著一顆石頭,我卻也不知道在擔憂什麼事情。
有天,當劉海打電話過來時,我才恍然大悟。
如果她過來了,那麼,她如此長驅直入到了我的住所,而無處可逃的我,該如何面對她呢?


『喂?』
「學長嗎?」
『劉海?』我嚇了一大跳,沒想到擔心的事情成真了。『怎麼了嗎?』
「怎麼那麼久沒看到學長了呢?」
『會嗎?』
「你都沒來散步呀。」
『喔,對喔。』我都忘了還有散步這件事。


「不舒服嗎?」她問。
『腳受傷了。』
「嚴重嗎?」
『沒關係,我還有一條腿,我要走遍全世界!』我突然想到周大觀的一席話,不知不覺便脫口而出。
突然,電話掛斷了,我愣了一下。
是我的笑話太冷了嗎?應該還好吧?


我又看了一下電視,突然,門鈴響了。
門外的人不斷按著門鈴,聽起來很急躁。
我疑惑是有什麼大事,才讓來者電鈴按的如此急促。
慢慢起身,一跛一跛的跳到了門口,打開門,卻看到驚慌失措的劉海。


『怎麼了?』我嚇了一跳。
「學長,你的腳……」她的眼眶泛紅,淚水在眸裡打轉著。
我突然感到一陣愧疚,於是低下頭,默不作聲。
她竟然如此為我著想,我還有心情向她開玩笑,真是慚愧。


『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讓妳擔心了。』一會後,我先開了口。
「學長沒事,就好了。」
『對不起。』
「沒事的。」她擦了擦眼淚,強顏笑容,「學長吃過了嗎?」
我搖搖頭。
「我來煮吧,一起吃吧。」她進來,脫了鞋,走進廚房。


我只好坐在椅子上,望著她的背影忙進忙出。
我竟然有些感傷。
鼻頭有點微紅,我趕緊低頭揉了揉,然後抬起頭來,繼續望著她的背影。
琴軒和劉海的形象又重疊了。
為何琴軒所給過我的回憶,老天又要劉海一次一次的重疊,然後才讓我不斷想起琴軒的身影呢?
這對劉海不公平啊!


望著琴軒的背影,我是感到滿足且寧靜的;可是現在望到劉海時,我卻感到感傷。
我不斷揉著鼻子,那傷感卻無法稍稍消解。
眼眶有點模糊,我趕緊低下頭,吸了口氣。
為何我會有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呢?


「學長,怎麼了嗎?」當我再度抬起頭時,劉海正好端著菜出來了。
『沒事的,我來幫忙吧。』我起身。
「不用的,學長坐著就好,好嗎?」
『喔。』我坐回椅子上,摸摸鼻子。


劉海一共煮了兩菜一湯。
她擦了擦手後,便挪了一張椅子,在我身邊坐下。
「對不起,菜就這麼少了。」她說。
『我該謝謝妳了,何必道歉呢?』
「學長,試試看吧。」她伸手,挾了一片高麗菜給我。
『妳自己先吃吧。』
「不,我想看著學長吃完之後的表情,好嗎?」
『嗯。』我吃了下去。


「好吃嗎?」
『嗯。』
「真的嗎?」
『要入口即化了。』
「那表示我煮的不好。」她笑了笑。
我很想報以一笑,卻笑不出來,表情很僵硬。
我的心情依然很沉重,它如同鉛塊一般,掛在我的嘴角上。


那餐飯令我有些難以下嚥。
劉海反常的健談,也異常開朗,而我卻顯的沉默。於是我們成了對比。
她不斷的提出話題,而我不斷接受。她說,我傾聽;她不說,我也沉默,於是她又會接口說下去。
我們維持著這樣一個怪異的均衡的關係,直到飯局結束。


飯後,她收拾了餐具,拿到廚房。
我慢慢起身,一跛一跛的,也掙扎到了廚房。
我的腳步聲驚動了正在堆疊餐具的劉海。
她轉頭,語帶驚訝:「學長,我來就好了呀。」
『讓我洗碗,好嗎?』
「學長,你……
『請讓我洗碗,好嗎?』我柔聲,問她。
她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又過了一會,才輕輕點點頭。
於是,她繞過我的身邊,讓出洗手台。
我靠在洗手台上,倒了洗碗精,開始洗起盤子。


流水聲淅瀝淅瀝的沖刷著我的思緒,我不斷思考,心頭越來越悶。
我的思緒感到複雜,堆積在腦中,像是不斷被壓抑,又不滿而衝擊著。
我不想面對劉海了,見到她的面容,我會更加愧疚。


我並非癡呆,我也懂劉海的用意,她的心境。
我背負著她的理想;琴軒背負我的理想。
我們都把心靈的歸屬交給了別人,自己因而剩下空虛的外殼,脆弱不堪。
如果最後,連那份寄託出去的理想都被否決,那麼,我們還剩下什麼呢?


於是,劉海只是不斷的看著我的背影,追尋著我的影子,付出自己的一切,只是希望求得一點回報。
但那些回報我付的出來嗎?
不,所以她注定受傷。


我願意為她的付出回報許多東西。
只要她願意;只要她一句話,除了愛情,我全都能奮不顧身的給予她。
因為,我喜歡她的善解人意;我喜歡她的單純;我喜歡她的堅強;我喜歡她的思維;但我並無法欺騙自己,我愛她。
喜歡跟愛,並不能畫上等號,於是,我的最後一塊大餅,我無法分給她。
愛與喜歡之間所蘊含的能量,是差好幾萬倍的。
於是,她所希望的美好關係,便不可能。


因為最後一塊大餅,早已經被剝走了。
我剩下的,只是缺了一角的心靈。
只要她不還給我;只要她不令我死心,得到答案,我便得不到完整的心靈。
就算我想付出,也無從付出。
我的靈魂便永遠有著最重要的缺陷。


我該怎麼做呢?
我嘆出一口好長的氣,望著潺潺流水的水龍頭。
水聲並無法洗滌我的思緒,於是我想不出兩人都不上傷害的辦法。
在墾丁時,我已有了歸屬,早已經認清自己的情緒。
於是,我便知道,該來的只是時間早晚。
只是時間早晚啊。


洗完碗後,我走回客廳,攤在椅子上。
雜亂的思緒,似乎剝奪了我所有的能量,我再也無法支撐沉重的壓抑。
我望著劉海的背影。
慢慢的,又感到悲傷。
劉海的壓抑,比我還要嚴重呢。


「學長,吃水果吧。」劉海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端出了一盤蘋果。
『謝謝。』我回過神。


劉海在我身邊坐下來,喘口氣、擦了汗,然後對我笑了笑。
我也用力牽起嘴角,對她一笑。
我叉起一個蘋果後,便把盤子移到她面前,然後便轉頭看著電視,不讓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我的目光。
愧疚已經填滿了全身,再見到她,我怕將會潰堤,把我淹沒。
我不是那種秉持愛情沒有對錯,就把別人的付出當作應該的人,我尚有良知。
於是我愧對於她,卻什麼也給不起,只好逃避。


劉海每轉到一台,便轉頭問我一次要不要看。
眼神很謹慎,語調也很輕柔。
『妳看什麼,我就跟著看,好嗎?』我說。
「這樣……
『真的,我沒有特別想看的。』
「嗯。」她的眼神猶豫了一下,才對我笑了笑。


最後,她把頻道停在一齣連戲劇上。
「看這個好嗎?」她還是問了。


我點點頭。
她才慢慢轉回頭,看了下去。


她是一個很感性的女孩。
劇中有一段的劇情演到,有一個母親養了五個小孩,但他們窮困的連飯都吃不飽。他們僅有的一個小小的房子,卻也破爛的無法遮風避雨。
於是一到寒冬,六個人相偎相依,擁抱著對方,顫抖中,一起抵禦冷風。
這樣窮困卻感情聯繫堅定的家庭,也無法逃過現實的摧殘。


最後,還是有兩個孩子忍痛被送了出去。
當劉海看見母子在屋前分離,孩子被人牽走了,還頻頻回著頭,招手要媽媽時,她就跟那位母親一樣,淚應聲落了下來。
她落淚時,只是無聲哽咽,壓抑著不出聲音。
擦拭淚水時,還頻頻回頭對我笑了笑。


『哭出來吧。』我於心不忍。
「沒關係的,我只是有點悲傷。」
『劉海。』
「我沒關係的。」


『劉海。』我放緩語調。
「嗯?」
『別再壓抑了,好嗎?』我心頭一沉,話便說出口:『我感到,在我面前的妳,並不是妳真實的自己,妳不斷的壓抑著自己的意識,這何必呢?』我看著她,語調依舊輕柔,『請用真實的妳,來面對我,好嗎?』
她的眼眶,更加濕潤了。
淚掉的更快了,這場雨終於有了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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