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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隔天,我一早便動身去找教授。
中午時,我才從教授那脫身,準備去吃飯,教授還意猶未盡,要我吃完飯後,還要再回去聽他的疲勞轟炸續集。
中午,飯吃到一半,電話就響了,是劉海打過來的。
「學長,什麼時候要來呢?」
『去哪?』
「來喝咖啡啊。」
『哇,太快了吧。』我嚇了一跳。
「學長在忙嗎?」
『嗯,我等等還要找教授。』
「到幾點呢?」
『大概三點吧。』
「那三點半可以嗎?」
這種死纏爛打的個性,肯定是天蠍座的!
在這樣的連環攻勢下,我奮戰到一兵一卒,無奈最後還是答應了。
於是下午和教授的討論,我便頻頻注意著時間。
越是接近三點,我越心急如焚。


自幼媽媽有教過,和人約好了不能遲到。
對於這麼知書達禮的我,當然謹記在心,而且三餐前各背誦一次,睡前還會寫在額頭上,希望明天照鏡子會看到。


教授似乎心情特別好,不然就是特別差,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語氣還特別激動。
這情形很像是他倒人會錢,或人家倒他會錢。於是我才說,他不是心情特別好,就是特別差。
等到他放我走,已經接近四點了。
我恢復自由之身後,趕緊騎上機車,不做任何逗留。
但當我抵達時,遲到了四十分鐘。


『對不起,今天教授咬到舌頭,所以我來晚了。』
「咬到舌頭?」
『嘴巴閉不起來了。』我解釋。
「呵呵,進來吧。」


進到屋內,我輕輕問她:『妳沒生氣吧?』
「不會的。」
『真的嗎?』
「嗯。」
『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


「喝咖啡嗎?」她拿出杯具。
『好。』我說,『我來效勞吧!』
「謝謝。」她笑了笑。


煮咖啡時,我開始心不在焉,有點後悔來這裡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加上外界對我們之間早有存疑,我感到有點不妥。
要是被阿助那個白爛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說?
「哇,我們家小夏的春天正在盛開!」他應該會這樣說。
那麼那個白爛學弟呢?
「哇,學長,你背上長滿了桃花啊!」他絕對會這麼說。


當我想的出神時,劉海喚醒了我。
「學長,你的動作很熟練呢。」
『有一段時間常常喝呀。』我說。
「嗯,」突然,她話鋒一轉,變的銳利,「學長,能告訴我那個女孩的事嗎?」
『啊?』我暗叫不妙,果然有詐,想了一下,提起咖啡壺,『咖啡好了,趁熱邊喝邊說吧。』
我爭取時間,開始思量如何回應。


我們到了客廳,我左顧右盼,看到了一架鋼琴。
『妳也有在彈鋼琴嗎?』
「嗯。」她說
「學長也會彈呀?」
『為什麼這麼說?』
「學長不是用「也」這個字問我嗎?」
『啊。』我竟然不知不覺,又拿她跟琴軒做比較了。
我這麼做,根本是已經陷入泥沼,還自己挖洞鑽。
既然話已出口,我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獻醜了。』
「學長謙虛了。」


我閉上眼,安撫了情緒。
慢慢的,情緒也漸漸緩和,如同泛起漣漪的水面歸於平淡。
思緒又開始流轉了起來。
我想到了昨天和劉海說過的,那個快樂的理論。『當你不見快樂的蹤影時,它便在你的心中;當你突然醒悟到,不斷追尋著它的背影時,你便離快樂越來越遠了。』
然後,我便開始觸動琴鍵。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追你到了天涯
我戀上你的獨特飛翔,令愛生了枝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因你而悲傷
當我對你的角度只剩遙望,看你的背影呀
我的淚湧到了天涯


我突然不能控制自己,越彈下去,腦中琴軒的形象便越活躍。
思念漸漸的沉重了起來,最後,它降落在我心上。
我無法克制自己情緒的起伏。每彈一個音,思念便更加激烈,我趕緊停了下來,然後深深吸了口氣。
等我感到稍稍和緩時,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睜開眼,感到一陣筋疲力竭後的疲倦。


「怎麼了?學長。」劉海表情很擔心。
『沒事的。』我有點虛弱,『只是累了。』
「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我問。
「我不知道呀。」她搖搖頭。「感覺你很虛弱呢。」
『我只需要沉澱一下。』
「嗯。」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呼吸變平順了。
望著鋼琴,我的記憶似乎被觸發,而想起了什麼。這和剛剛的歌,竟然能夠連結起來,成為一個迴路。
我起身,使自己努力回想。


那首歌和快樂的理論交融後,觸動了關鍵字。
隨著鋼琴,漸漸融合。
於是,我腦中的搜尋引擎,便開始運作。
我掉入了回憶的漩渦。


17
琴軒是音樂系的,主修鋼琴。
雖然我和琴軒已經熟識一段時間了,但我得知這個訊息時,卻是大二下了。
請容我辯解一下,這並非我遲頓,而是有原因的。
我們雖然都在高雄,一起共事,但一直是不同的學校。
而我們相識的地點也是在咖啡店,而並非什麼音樂成果發表會之類的。
於是,我該知道的應該是她泡的咖啡好喝到會跑出一條龍;而不是她就讀什麼系,繫上有幾條蟲。


當我知道時,嚇了一跳。
『妳......妳是音樂系的?』我張大了嘴。
「是呀。」她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怎麼了嗎?」
『這對我打擊太大了,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我在咖啡上開始畫圈圈。
「喂!」


我有個習慣,遇到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我都會盡力把它合理化,使自己相信。
於是,我絞盡腦汁,說服自己這不是一場夢。
我還要繼續生活,不會被這個噩耗打敗,這嚇不倒我的!


『妳一定是個鼓手吧……』我終於找到了合理的答案,望著她。
我想起了外國搖滾樂團The who,他們在表演完後,都會把樂器砸爛,那個鼓手,還會裝炸藥在鼓中,順便炸掉。
嗯,肯定是如此。


「我主修鋼琴!」她雙手插腰。
我的理論被推到火山口,掉下去,消失了。
『天啊,』我大嘆,『現在音樂系的素質……
「什麼?」她目露凶光。
『真是越來越好了,天呀,真是不可思議!』
「你轉的真硬啊。」
『不,我是發自內心的。』說完,我還是心有餘悸。


這打擊對我太大了,我感到手腳顫抖。
送咖啡時,不小心滴出了幾滴,趕緊幫客人擦了擦。
回到櫃檯時,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看了看到琴軒,又嘆了口氣。


「喂,太誇張了!」她拿起熱水瓶。
我趕緊跳了起來,向鬆弛的皮球馬上充滿了氣。


今天下午便下班了,與晚上的工讀生交班後,又寒暄一下,便開始收拾東西。
「小夏,載我回去好嗎?」琴軒問我,「我的車被朋友借走了。」
『好。』


我發動了機車,拿出安全帽,才戴上三分之ㄧ。
想了想不對,我戴了那琴軒戴什麼?
於是我又脫下,交給琴軒。


「你戴就好了呀。」她說。
『不要!』
「快點戴!」
『喂,妳現在可是有求於我呢。』我堅持。
「那我搭小黃。」她竟然比我還堅持。


我只好把語氣緩和:『琴軒,拜託妳戴上,好嗎?』
「這是不可能的。」
『就當是我拜託妳,戴上吧。』
「不要。」
『琴軒,看著我。』我說,語氣放到最輕,『聽話,好嗎?』
「我……
『戴上它,好嗎?』
最後,她靜了下來,不再反抗對的戴上了安全帽。


路上,我們沒有交談。
只有機車引擎不斷達達的歌唱,一路陪伴著我們到她的住所。
我突然想到鄭愁予的「錯誤」
下了車後,氣氛有點悶,於是我輕喚了琴軒。


『琴軒。』
「怎麼了?」
『剛剛聽著機車的引擎聲,我想到一首詩了。』
「說吧。」
『我達達的引擎聲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而是路人。』說完,我看著她。
「嗯。」她只有淡淡回應一聲。


看來她心不在焉。
我故意把馬蹄聲說成引擎聲,把過客說成了路人,她都沒察覺。
我只好自討沒趣,乖乖閉嘴。


後來,她把安全帽還給我,終於開口:「要進來喝口水嗎?」
『只能喝口水嗎?』
「什麼?」
『沒事。』
「嗯。進來吧。」


琴軒和劉海一樣,都是一個人住。
那是一間二樓透天的房子,一樓鋪著磁磚地,我只望著通到二樓的樓梯,不敢上去。雖然我也很想。
「喝口水吧。」她倒了杯水。
『我等等能喝第二口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沒事,水真甜。』我很用力的喝了一大口。


她走向沙發,輕輕坐下,向後仰了仰,也喝了口水。
然後閉目,一段時間後才又睜開眼。
我則乖乖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動。
她的沉默令我草木皆兵,怕我一個不小心觸怒到她就會人頭落地。
這句話似乎有押韻?


「怎麼不坐下?」她睜開眼後,有點疑惑。
『我會緊張。』我說。
她聽了之後,終於笑了,令我緊繃的心情舒緩許多。
「真稀奇,天要下紅雨了,」她說,「坐吧。」
『嗯,我會把這裡當作自己家一樣,別客氣。』
「哼。」


過了一會,她表情又恢復嚴肅,「小夏,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
「我會很麻煩嗎?」
『怎麼這麼說?』我愣了一下,放下水杯,望著她。
她的眼神先是猶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麼了嗎?』
「你要照實說喔。」
『好。』


「你記得下雨那天,你來載我的時候嗎?」她說。
『嗯。』
「你知道嗎?當我在車站,望見你在寒冷的雨中,依然濕淋淋的趕了過來,當下,我的心中是溫暖的。」她臉色稍緩。
『嗯。』
「但當你拿出雨衣遞給我時,那份感動又剎時被悔恨給沖刷而吞沒了,」她的臉色,又變的暗淡,「我何德何能令你這樣付出呢?我知道你的善良、知道你有點傻氣、我知道你的善解人意,我又怎麼還能夠這樣傷害你。」她的語氣越來越低沉,甚至有了哽咽。「我怎麼會這樣粗心呢?」
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聽不見了。


我望著她的悲傷,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靜靜的沉默著。
後來,她又說了:「今天也是一樣,你把安全帽給了我,如果你因為如此而受了傷,我又情何以堪呢?我不該這麼自私的啊!」
『琴軒……
「小夏,請認真的回答我。」她打亂了我的話。
『嗯。』
「我的自私,是不是造成了你的困擾呢?」
她不說話了,而我也是。
我們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我的眉頭糾結了,感染了她的憂鬱。
我想對琴軒說,不是她所想的這樣的,我卻不知道如何對她啟齒。
我竟然無法用言語表達我真實的感受。
很久很久,我才艱澀的開了口:『琴軒,妳很善良的。』
「不,我很自私。」
『真的,相信我。』
「你挺著因我而傷痕纍纍的身軀,要我如何相信呢?」她說。
『我……


我又沉默了一會,才讓表達能力漸漸恢復。
然後,思緒開始流轉。
『琴軒。』
「嗯。」
『我似乎能夠表達了。』
「表達?」
『表達妳的善良。』
「沒有的東西,該如何表達呢?」
『不,琴軒,妳知道嗎?』我說,『因為妳太過善良了,以至於有時候,妳旺盛的同理心反而會使自己想太多了。』
她不說話了,只是望著前方。


『琴軒,真的,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別胡思亂想了。如此一來,妳只是一昧的束縛著自己罷了。』
「這……
『至少我一直是心甘情願的,從來沒有後悔過呀。』我柔聲。
「別騙我了……
『我的樣子像騙人嗎?』
「很像。」
『喂!』
她的臉色終於有了些微溫度。
『相信我,好嗎?』我說。
「口說無憑,要我怎麼相信呢?」
『我……』我想了一下,突然一陣勇氣升起,『不然,我剁一根小指頭來發誓!』
「好呀。」
『啊。』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真的同意。
我手懸在半空中,尷尬的撐著,而她一直注視著我。
我竟然找不到台階下。
我們就維持著這樣的氣氛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放下手,厚著臉皮裝做沒事。


『對了,晚餐要吃什麼?』
「不是要剁手指嗎?」
『排骨飯好了。』
「不是要剁手指嗎?」
『還是我們出去吃呢?』我裝死,『附近新開了一家火鍋店,似乎還不錯。』
「我只要看你剁手指。」她站起來。


『喂,別趕盡殺絕啊!』我退了一步,望著她。
「哼。」她又坐下。


『琴軒。』
「怎麼了?」
『雖然我很沒種,又沒什麼責任感,說話又白爛,』我訕訕的摸摸鼻子。『但剛剛我說我心甘情願時,我絕對沒有任何的虛假,我是真的這樣想的。』
「真的嗎?」她愣了一下,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神充滿了光采。
『我說的是真的。』
我見到她嘴角微微上揚,也笑了。


「真的嗎?」她又問了一次,語調輕柔。
『百分之一百萬的真。』
「謝謝。」
『不客氣。』


18
我們又坐了一會,接近吃飯時間了,我便要告辭。
「留下來吃吧。」她說。
『不用麻煩了。』
「你剛才不是說你會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嗎?」
『我……』我說不出話了。
「難道你說的話,都是謊言嗎?」
『我……
「這要我如何相信你呢?」
『打擾了。』我認了。
我有時覺得劉海和琴軒很像,尤其是這種死纏爛打的個性。


飯後,琴軒問我:「要聽故事嗎?」
『好。』我說。


「從前有一對男女,深深的相愛著。男的是一個小說家,生長在戰亂的國家。」
『這有押運耶。』我說。
「別插嘴。」
『喔。』我乖乖閉上嘴。


「而女的是個音樂家,生長在安逸的地方。男的總是習慣四處漂泊,他旅行了無數個國家,當男孩來到了女孩的國度時,便認識了她,兩人因此而熱戀。」
『嗯。』
「兩人性情相投,一起遊山玩水。每當男的舞弄文字,女的便彈奏音符,兩個人過著人人稱羨,如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嗯。』
「可是人生是無奈的,現實與理想,總是不斷的角力。」她說到這,便停止了。


我等了一段時間,卻沒聽到琴軒繼續往下說。有點疑惑。『怎麼了?』
「什麼?」
『後續呢?』
「想知道嗎?」她笑了笑。
『快說!』
「不要。」
『別逼我。』我捲起衣袖。
「你想幹麻?」她目露凶光。
『這裡好熱,捲捲衣袖罷了。』我趕緊陪笑。


「明天沒上班,你什麼時候下課?」
『我明天下午剛好沒課。』
「好,那明天下午再告訴你。」
『喂!』


「很晚了,要九點了呢。」她咯咯笑了起來。
『哇,真的耶。』
「所以,明天見吧。」
『好。』


回到宿舍的路上,那個故事依然霸佔著我的思緒。
現實與理想,總是不斷的角力,這是什麼意思呢?
難道說他們最後為金錢所困?
還是誰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不,答案不可能這麼簡單。


我又換了個思維,繼續推斷。
女孩移情別戀了?
他們吵架,互相決裂了?
還是男孩到大陸包二奶,被女孩抓包?
我怎麼越想越歪?


後來,我回到了宿舍。
那時,依然只有我和阿助兩個人住。
「啊,小夏,你回來了呀。」
『嗯。』我還在想著那個故事。
「你猜猜,我的動作在比喻什麼。」
『喔。』
「看好了!」


他馬上跑出門外,像瘋子一樣,對著夜空大吼大叫。
我還沉醉於故事之中,一回頭,嚇了一跳,馬上跑出去,把他拖進來。
『你瘋了嗎?現在是晚上耶!』
「快點猜,我剛剛在演什麼。」
『我不想理你了。』我嘆口氣。
「什麼?沒看清楚嗎?」他說,「那我再示範一次。」
他又要跑到外面丟臉,我趕緊抓住他。


『我看的很清楚,不用了。』為了面子,我只好順從他了。
「那猜猜看我在演什麼。」
『物品嗎?』
「是種植物。」


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來,最後放棄,問他答案。
「是朝天椒。」他哈哈大笑。
『為什麼?』
「你沒看到我剛才是在朝天叫(椒)嗎?」
『媽的,你這個智障!』我直接給他一拳。
可惡,這個白爛害我差點忘了要想琴軒說的故事後續。


回到房間後,我還是對那句話耿耿於懷。
人生是無奈的,現實與理想,總是不斷的角力。
現實是什麼呢?理想呢?
會是麵包與愛情嗎?或者,又有什麼阻力是我沒想到的呢?
我越想越入迷,慢慢睡著了。
我開始期待明天。


如果不是明天上午的課必修,教授又當人不眨眼,我真想趕快趕過去,聽故事的下文。
課堂上,我有種度日如年的錯覺。
教授說話的嘴型,似乎也被放慢了十倍,讓我看的格外清楚。
我不禁急躁起來。


「同學?」
『嗯?』我轉頭一看,是我左邊一個不認識的女同學。
「你在跺腳呢。」
『啊,抱歉,吵到你了。』
「很心急嗎?」她笑了笑。
『心急?』
「感覺你這堂課上得很心急。」
『妳的觀察力真敏銳。』我訕笑了一下。
這樣也被看出來?
是那個女孩厲害呢?還是我太過於急切了呢?

總歸一句,我已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混完,不對,上完課,我趕緊打電話給琴軒。
『琴軒嗎?』我問。
「是呀。」
『妳在忙嗎?』
「沒有呀。」
『那我現在去找妳,好嗎?』我欣喜若狂。
「可是我想睡一下耶。」
『可是我想聽故事啊!』
「明天吧。」
『喂!』
電話那端,琴軒輕笑了一下,「好啦,快來吧。」
『嗯。』我說。


我又到了琴軒家
雖然與昨天相差不到24個小時,我卻感到恍若隔世。
站在門前,還有種不確定感。
敲了門,琴軒開門後,才鬆了口氣。


「瞧你滿身大汗的。」她笑了笑,「進來吧。」
『好。』
跟著琴軒的步伐走到了客廳,喝了杯水後,便完全冷靜下來。
現在的我就算碰到槍戰,應該也能冷眼閃子彈了。


我喝完水,嘆了口氣。『我好老啊。』
「怎麼了?」琴軒有點疑惑。
『妳沒聽過思念令人老嗎?我大概可以領老人年金了。』
「呵呵。」她笑的很燦爛,沒有反駁。
我竟然也不意外。


『說故事吧。』我說。
「你是要聽三隻小豬呢?還是睡美人?」
『別鬧了!』
「瞧你急成這樣。」
『別逗我了。』
「先冷靜一下吧。」她笑了笑,「這情緒不適合說故事呢。」
『嗯。』


我們一起走向沙發,坐定位後,讓心情平穩了一下。
最後,琴軒喝了口水,呼出長長的鼻息,才慢慢啟齒。
「有一天,男孩的國家又發生戰爭了。」
『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身為一個小說家,男孩覺得自己應該有這種責任,用小說寫實的記錄自己祖國的悲慘處境—一個貧窮、且落後的國家,加上連年不斷的戰事,底下的人們該是用什麼心境來面對;他想表達戰爭下的人們,真實的樣貌,讓全世界知道,世界上依然有個角落,人們吃不飽、穿不暖、蔓延著惡臭、四處淒厲的哀號遍起,更有四處的屍塊沒有親屬認領,只能被動物們啃食著,他想用他卑微的力量,來使世界對這樣的悲劇有所關切、關懷。」
『他真的很偉大。』我說。
「但如此一來,他就必須和女孩分別了。」
『嗯。』我陷入沉思。


「怎麼了嗎?」她問。
『沒事。』
「你為什麼不說,女孩一起去就好了呀?」她又問我。
『我能體會男孩的想法,要是我,我也不願意讓女孩和我一起冒險。』我的語氣有點激動,也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不知道。』我說。
「嗯。」
『還有後續嗎?』
「嗯。」


她繼續說下去:「小說家男孩要啟程前猶豫了,他依然放不下女孩。於是,他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這一趟回去,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回來;甚至是否能夠生還,或許他便再也見不到女孩了;但他能夠不去嗎?」琴軒突然停住,問我:「要是你,會怎麼做呢?」
『我會留下。』我很堅決,『妳呢?』
「我的答案跟那女孩一樣。」
『嗯?』


「最後,那女孩也看出了男孩的痛苦。有一天,她對男孩啟齒了:『當現實與理想角力時,請別顧慮到我,曾經,你燦爛的面容是我的快樂,但當你因抉擇而痛苦的這段日子,我便只能看見你憂鬱的背影,於是我試圖追尋你,卻發現離你越來越遙遠了。』說完,女孩從身後拿出了一張機票、一張船票,交給了男孩。」琴軒說,「那是通往男孩祖國的航程。」
『這……』我驚呼,『可是我不懂。』


琴軒並沒有停下敘述,繼續說了下去:「那男孩愣住了,看著女孩手中的禮物,思緒很混亂,過了一段時間,他終於開了口:『當現實的妳與理想的我衝突時,我是猶豫的,但因為妳推了這一把,很抱歉,理想的我是自私的,他終於下了決心,勝過了妳。於是,再見了,我的思念,我的理想,將會拖行我而前進。』最後,兩人互道再見,男孩便離去,再也沒有回來了,那天,正好下著大雨,雨中的女孩,終於落下了眼淚。」
我聽的入迷了,心中壓抑了一塊憂鬱,悶的我透不過氣。
我竟感到有些哽咽。


『沒了嗎?』我有點艱澀的開了口。
「嗯。」
『所以說,妳會選擇理想嗎?』
她點點頭,眼神也有點淡藍。
我看的出來,我們都還走不出那個故事的情緒。


『能告訴我,女孩那番話的涵義嗎?』
「當你不見快樂的蹤影時,它便在你的心中;當你突然醒悟到,不斷追尋著它的背影時,你便離快樂越來越遠了。」她說,「快樂是每個人的天賦,但當你追求它的時候,不就代表你望不見它了嗎?」
『嗯。』
「那麼,望不見它的你,又是該如何找起呢?」
『於是,就只會對快樂的印象越來越模糊了。』
「嗯。」


我們又沉默了,過了一會,我才開口:『這故事好迷人。』
「呵呵。」她說,站起身,「跟我到二樓吧。」
『可以嗎?』
「嗯。」


拾級,隨著琴軒的步伐走上了樓梯,我終於有幸見到二樓的模樣。
二樓高約兩米,是木製地板,對於才高八斗的我,是有點矮小。
抱歉,我成語學的不好。


二樓似乎是後來搭蓋的,並不是原來房子的主體。
於是,大小也跟一樓並不符合。
這裡的空間不大,還有點狹小,但整個空間也很舒適乾淨且明亮,於是並不會使人產生壓迫感。
這裡的擺設很少,一架鋼琴、一個書架、一張書桌,便是全部了。


「地方不大,請別介意。」
『不會,這裡的感覺很好。』
「呵呵,隨意坐吧。」
『嗯。』我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剛租這裡的時候,二樓是個倉庫,只是拿來堆雜物的。」她說,「可是整理了一下之後,其實環境也不算太差。」
『嗯。』
她走到鋼琴前面,坐了下來,轉頭問我:「要聽歌嗎?」
『好。』
於是,她閉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她彈的,便是我回憶起的那首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追你到了天涯
我戀上你的獨特飛翔,令愛生了枝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因你而悲傷
當我對你的角度只剩遙望,看你的背影呀
我的淚湧到了天涯


聽到歌詞,我愣住了。
一陣微酸便要在鼻頭放肆,使的我眉頭微蹙。
這似乎是在訴說著那篇故事。
當琴軒彈下最後一個音符後,空間的空氣似乎都被抽走了,成為一片真空,於是很寧靜,再也沒了聲響。
她也一動也不動。
我似乎產生錯覺,她如同白色石雕般,已經靜止了數千年。
陽光從窗櫺灑落,映在她身上,似乎也發出淡淡的光采。
那感覺,像是月暈般,朦朧的令人摸不透,卻因而著迷。
我看的呆了。


「我會等待著你,無論過了幾世紀的喧囂。」琴軒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什麼?』
「這是在那男孩與女孩離別的雨天,女孩所說的話。」
『嗯,還有嗎?』我問。
「嗯。」她緩緩睜開眼,像是從千年的沉睡中醒來,然後慢慢開了口:「當雨滂沱一地時,請想起我,我的思念並不會被雨滴浸濕而顯得沉重,它會被洗滌,而顯得更加清楚鮮明呢。」
『那如果哪天,雨不下了,我不在了呢?』我突然開了口。
「那我便只好用眼淚,滋養我的思念,使它不至於枯萎,直到你回來了。」她的眉頭染上淡淡的憂鬱。
『妳願意等多久呢?』我的喉嚨感到乾澀。
她愣了一下,抬起頭,眼神卻堅定了,「如果輪迴不斷,我的等待便不會停止。」


我顫抖了一下,噤了聲。
我們都沉默了,互相凝視著對方。
我在她的臉上,望見了笑意,也在她的瞳孔上,映上我微揚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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