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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宥






 

開學前,少了靜的日子,很沉悶。
每當我和她收發著mail,想起以前,又看了看現在,
便會有種迷惘。
在電腦面前的,真的是靜嗎?
為什麼一下子,我會湧現出如此的距離感?
這段期間我寫了許多詩,也與她互相傳了幾首。
但她幾乎都是照著我寄過去詩的的模式改編回來的。
我問過她,而她說:「不知道為什麼,照著你的筆觸寫詩,我便會覺得能感受著你的心跳,便安心了多。」
我看了之後,並不像之前愣住了,反而笑了出來。
我並不擔心她,擔心的是我自己。
靜依然保持著自己的天性,以自己的方式過著生活。
而我的存在,是否真正對她有助益,或許這也是不重要的。
至少我在,她在。
她的腦海裡,便不再憂慮其他事了。
但我是否能夠堅持,如她一般堅定呢?
為何我產生了疑惑?






靠著與明祈打混的日子,慢慢的捱到了開學。
對於能再度見到靜,抱著欣喜。
對於自己產生的疑惑,我壓抑著,裝作漠視不管。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








最後,開學前一天,我翻到了以前寫的詩。
整理一下後,mail給了靜。






標題:訴說予妳的,我的一切。

靜:
明天見!
妳會想我嗎?
雖然我想了許多,但在見到妳時,或許一切又變得簡單了,對嗎?
我好想妳!:)


這路口太過崎嶇,引得我輕嘆一聲

是否聽的到,在對巷的你
或許我拐了巷弄,履了平地
踏了地球泰半,或把嘆息留了幾處
但你懂得嗎?

想你
於是我不想躲藏了,開始輕輕高歌
因為

愛你








那時,我認為自己,開始飛翔了。






開學前一天,孝宗也終於回來了,在電話中,他也有意無意的透漏回來時間。
或許他是真的不甘寂寞吧!
「我沒說我明天下午三點回來。」他說。
「幹麻?」
「這……」他話頓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我會去接你的。」我莞爾。
「誰要你來啊!」
他還在裝死,我決定逗逗他,「好,不去了!」
「這……」他又接不下去了。
後來他又在電話中提到了不下十次的明天下午三點,基於愛護動物的立場,隔天我還是和明祈到火車站接他。
他看到我們來了,喜出望外。
「我就知道你們還是想我的!」
「不,我是來報仇的!」明祈說,「你害我的鞭炮無用武之地,都受潮了!」






離開了屏東火車站,在附近晃了一下,便分頭了。
一路上孝宗嘰嘰喳喳的,說了許多有關他和游咩的故事。
說游咩對他多好,如何對他視如己出,這段期間幾乎都住在她家,她也不收住宿費、伙食費。
但在我們聽來,他根本就是被包吃包住但沒薪水的採茶工人。
「說不定游咩她暗戀我啊!」
我和明祈嘆了口氣,開始裝死。
分頭後,我一個人漫無目的,獨自騎著車。
不知不覺,又晃到了靜家附近的那轉角。
整個寒假,這種下意識的行為已經發生了許多次,到這裡等待靜也已經是慣性。
一下子靜從生活中抽離,雖然不至於茶不思,但的確貧乏了許多。
我在那停了一下,看著轉角的每一磚、每一草,想把它們都記在腦海中。
這的每一絲空氣都是熟悉的,都會令人想起靜。
不知不覺,想起靜時,我便會到這裡,成了一種依賴。
「明天就會見到了。」我低語,離去。
明天,是開學了。






教室內鬧哄哄的,開學了,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同學們,大家都顯得熱絡,並沒有一絲難為情,於是整間教室門庭若市,都是喧鬧的聲音。
踏入教室,看到這番情景,心情也稍微鬆懈下來了。
「早啊!」孝宗步向前。
「早。」
「好了,一起等暑假吧!」
一早就遇到瘋子,看來今天要小心了。
等位子坐定,聊了不久,便聽到門外的腳步聲,班導來了。
看到老師來了之後,班上便安靜了下來。
「一個寒假,看到大家都安全回來,真好。」老師先笑了笑,而大家臉上也都會心一笑,「來說說寒假都做些什麼吧!」
不意外的,這個話題又熱開了氣氛,大家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談論著。
有人說著到外婆家的趣事,鉅細靡遺的說著那裡的景色風光;有人談論著出國的感想;也有一部分的人跟我一樣,沒去哪裡,只好在一旁當背景。
後來老師也點了人起來分享心得,孝宗被叫起來時,侃侃而談,把所有的事情都加油添醋說了一次,倒是刻意忽略掉了見網友的事。
依老師的個性,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要他來篇見網友的心得感想。
「邱宥,換你了。」後來,到我了。
我起身,雙手撐在桌上,想了一會。
「閱讀課外藉以汲取新知,順便沉澱著自己,仔細探索未來漫漫長路之方向。」我說完,有點自豪。
「再搞笑叫你抄課文!」
「是!」奇怪,為什麼沒人信?
「好好說。」
「我……」我深呼吸,心思稍穩,「如果說,這個寒假之中最充實的時間,我想是跟陳靜在一起。」
「喔?」
「怎麼了嗎?」
「她竟然沒申請保護令?」老師說。
「……」
我覺得這裡實在不是長久之地,再這樣下去我的人格扭曲會是遲早的問題。
這堂課其實上地很辛苦,一方面要克制自己的心神,一方面又要謹慎回答問題。
一不小心,人格便會萬劫不復。
而我也在想著靜,開始盤算著下課如何去找她,又要用什麼心情應對。
對於下課,有點期待、又有點忐忑。
而明祈也很意外,我竟然會對老師據實以告,說出陳靜。








「你知道嗎?人會彼此影響的。」我對他說。
「什麼?」
「所以我已經見怪不怪了。」下課鐘響時,我說,然後走出教室,留下一頭霧水的明祈。
靜,我的生活,到處都有著妳的影子了。








這次我又拾級走上二樓,美術班,但心情跟上回來賠罪時是天差地遠的。
我的心情忐忑,連腳步都不得踏穩。
踏上最後一階,輕輕呼了口氣,再抬頭,映入眼簾的,是靜。
我愣住了。
她在教室外,看著我。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宥。」她笑的很輕。
「我……」
「好久不見了呢。」她輕語。
突然,看著她,我的不安便蕩然無存,心情鬆懈了下來。
我露出微笑,「真的好久不見了呢!」
「嗯。」
她佇立在走廊,陽光輕輕灑落在她身上,淡淡的從縫細透出來,透出髮梢、溢出一股溫柔,我望著她,心情慢慢沉澱了,靜靜的看著她。
我突然發現,一切都敘舊,一切都修辭都顯得多餘。
在她的身影前,我連一句寒喧都不想多餘。
我笑了,「我很想妳。」
「嗯。」
「嗯。」
「走走吧。」我說。








我們慢慢走著,最後停在當初見面的那棵樹下。
這次沒有落葉積聚,或許剛掃過,而枝頭也都冒了新綠。
一陣風吹來,細小的枝葉晃了晃,灑落幾片枯葉。
舉頭,樹上幾乎已經沒有了枯葉,這應該是最後一批了吧?
「好久沒來了。」我說,看著樹。
我想起了第一次與她見面時,那個拿著掃帚,瘦小的身影。
不禁微笑。
「怎麼了?」
「妳可以拿掃帚站在這裡嗎?」我指著樹下。
她似乎聽懂了,也笑了,「不要,你怎麼忍心?」
「那我來掃吧!」
「嗯?」
「可是沒什麼落葉,真是可惜。」
「嗯。」
上課鐘響了,我們才轉身回教室。
我遲到了一下子,等我回到教室,科任老師正好要講課,看到我進來,點了一下頭,示意我回座。
「春光滿面喔!」他笑了笑,繼續上課。
回座,拿出課本,我望著黑板。
或許一切都會變的美好,對吧!
我開始期待。








這幾天,我和靜並沒有久別的生怯,反倒是一股腦的傾訴著近來的心情。
當下的我,是滿足的。
無論是傾訴或是當著聽眾,我的心情都安平靜的。
有了靜的生活,一切都不值得煩心了。
聽著她,說著子柔離去的心情、與我寫詩的感觸、涵珍的紅色外衣,她說的很起勁,凝視著她,我發現她成長了許多。
無論舉止、思維,都成長了。
突然,她停止了言語。
「怎了?」我問。
「怎麼一直看著我?」
「我……」我想了一下,「很欣慰吧。」
「我長大了。」
「長大了。」
如果能夠一直走下去,能夠聽著她的傾訴,那便是幸福了吧!
我看著她的笑容,確信著。
放學後的時間,靜是不能出來的,於是我還是孤身一人。
我會去找明祈和孝宗,吃了飯,一起練了球。
「重色輕友啊!」孝宗總會嘆息。
「你還有資格說?」我掄起拳頭。
他見狀,趕緊閉嘴。
「你很開心吧?」明祈笑了笑。
「嗯。」
「開心你還要打我?」孝宗對我比個中指,插嘴。
我捲起衣袖,而他說完,一個箭步馬上撤離。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我呼了口氣,轉回明祈。
「什麼?」
「我覺得這樣很好。」
「原來你也可以說出這麼深刻的話。」
「這深刻嗎?」
「是你發自內心的,不是嗎?」
「是呀!」
放學後,偶爾我還是會走到那個轉角,在那裡,無論是吃個麵包才走、還是看了一下就走,我的心都會平靜許多。
那個轉角,似乎變成了我的慰藉,每當心情不好時,走到那裡,凝視著每一磚一瓦,緊繃的心情便會鬆懈。
心情便會澄明了。
靜,妳我都沒想到吧?
那段日子並不長,甚至說……
過短了。








開學了一段時日後,我與靜的互動又頻繁了。
但安逸的我們,似乎都遺忘了一個人。
他是陳柏宏。
他的再度出現,也讓我們意外。








我再次見到他時,已經認不出他了。
他變了許多,身材明顯瘦了、衣著也整潔了多、那抹青綠也不在出現在牙縫上。
整個人脫胎換骨,我也嚇了一跳。
而見到他,也是他的主動造訪。








那天,太陽出的很晚,沒多久又被雲擋住了。
整個大地顯得陰暗。
下課後,我才睡眼惺忪的爬了起來,剛才的國文課又錯過了。
揉眼,伸懶腰,這時有人拍了拍我肩膀,說外面有人等我。
「戴著一副眼鏡,瘦瘦的、不高。」他這麼敘述。
我狐疑了一下,起身往門外走去。
走出門外,看到了他,心跳了一下,感覺不怎麼舒服。
「陳柏宏?」
「跟我走吧!」跟上次見面一樣,他招手,轉身,要我跟上。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暗暗心驚。
他的改變之大,讓我浮起一股不安的情緒。
他的話很簡短,但我卻不由自主的跟上他的腳步。
回神,我定了定心神,又跟上他。








他的腳步凝重許多,和上次的急躁顯得恍如隔世。
他的身影成熟了許多,像是經歷過了許多思考般的從容。
一個寒假過了之後,竟然會有這麼多人改變了。
後來,他還是帶我到了停車場,停下腳步,轉身,望著我。
他雙眉微皺,盯著我,欲言又止。
對於這種沉重的氣氛,我始終感到不舒服,於是先開了口:「你帶我來這裡,有何用意嗎?」
「我想回答你。」
「回答我?」
「陳靜……她很特別。」他看著我,補了一句,「當初你問過我,我還沒回答你。」
「你幹麻說這種話?」我愣了。
「這個寒假我想了很多。」他說,「有關於對陳靜感覺,以及後續。」
「嗯?」
「我是該如何應對你與陳靜之間的關係。」
「嗯。」
「我想了很久,如果開學後陳靜你走地很近,基本上我便沒有介入的立場了,」他的眼神顫動,陷入了沉思,「而如果你和陳靜真的只是一般朋友,那我還有理由接近她、喜歡她。」他抬起頭,望著我,欲言又止,「陳靜……喜歡你嗎?」
他的眼神忐忑,卻聚精會神的凝望著我的回應。
我呆立著,卻不知道如何接口。
我們就這樣互相凝視,我感到口乾了起來,我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對靜是相信的,但這不代表我可以任意替她發言,而望著陳柏宏眼神中的忐忑,我也不忍說出任何隻字片語。
我怕一出口,我便要面對他失落的臉孔。
我們佇立了好一陣子,互相注視著。
突然,我身後傳來聲響,「我喜歡他。」
我回頭一望,瞪大了眼,靜站在入口望著我們。
「我喜歡宥。」她又說了一次。
她的眼神是堅定的,沒有猶豫。
甚至,言語中沒有任何停滯。
陳柏宏愣住了,張大嘴呆滯著,過了一會才緩緩開口:「妳變了好多……」他笑的很乾澀,笑個不停,笑聲卻越來越細微。
我凝視著他,感到一陣苦澀,不禁別過頭。
現在的他,令人不忍。
「對不起。」我說。
「這什麼話啊?」他說,笑容越來越小,「誰都沒有錯,不是嗎?」
「嗯……」








「邱宥」他看向我。
「嗯。」
「要幫她買大紅豆,她很喜歡吃那種麵包;上課不要太常鬧她,會被討厭的;她說話聲音不大,要仔細聽。」他想了很久,「就這樣了,好嗎?」
「嗯。」
他起步,走出停車場,經過我時輕輕低語,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不要離開她,好嗎?」
我愣住了,鼻尖一股酸蔓延開來,靜趕緊抿嘴,撇過頭。
他的背影,擺盪著,慢慢透出一股好濃好濃的寂寞,又過度的壓抑。
成了一層深刻的憂鬱。
「我會的。」最後,我對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為何他要放棄了呢?
這問題,大概沒人知道答案了。
但他的背影,卻是那麼令人不忍。








過了許久,上課鐘都打了一段時間了,我才回神。
而靜依然佇立著,望著我,不發一語。
「謝謝。」我說。
「嗯?」
「謝謝妳喜歡我。」
「嗯。」她說,「我看到柏宏出去了之後我便一直看著窗外,而看到你跟他走在一起時,我就趕來了。」
「嗯。」
她突然不語,眼簾低垂,望著地上好一會。
她似乎想起了柏宏最後的身影,眼中泛著淚光。
我走近她,牽起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抬頭看著我。
「我不會離開妳的。」
「嗯。」她笑了出來,握緊我。「我也不想離開你呢。」








幾天後,有次我又去找了靜。
我們在走廊聊起來,對於那次的事情,依然驚訝,而靜竟然如此堅定,沒有絲毫遲疑,也連帶的,使我思考。
如果是我,能夠回答的如此堅決嗎?
一個寒假的時間,換做自己,能夠使自己為她改變的這麼多嗎?
我望著眼前笑的燦爛的女孩,與自己內心產生的遲疑成了鮮明的對比。
默默的,我望著鞋子,而她依然說笑著。
過了許久,當我發現她的笑聲突然打住了,抬頭,望向她時,看見她突然瞪大眼,望著我身後的樓梯,向後退了幾步,右手指向我身後。
一陣錯愕,我趕緊回頭。
靜的父親,沉著臉,凝視著我們,不發一語。
突然間,我感到一陣窒息。








「你憑什麼碰我的女兒?」語調很冷淡,這是他開頭的第一句話,眼神卻直摜入我的心臟,使我感到一陣寒意。
我試著使自己從容,看著他的眼睛,手心卻早已出了汗。
我知道要是一個應對不好,受害的會是靜。
「我……」
「你是什麼東西?」他打斷了我,「說不聽嗎?叫你不要跟我們家的陳靜來往了,你是想跟我唱反調,是吧?」
「是我的錯……」我低下頭。
「你的錯?當然是你的錯!」他走向前一步,瞪著我,「癩蝦蟆也配吃天鵝肉,混小子,你給我乖一點!」
我火氣上來,正要頂撞,突然,靜突然走到我身邊,與我肩並肩,蹙眉,直視著她爸。
那表情,是堅定地令人錯愕。
「爸爸!」
「妳別插話,等等我會好好教訓妳,給我進去收書包,妳跟我回家!」
望著靜的神情,心一硬,我直視著她爸,提高語調:「伯父,我知道你擔心,但請你不要口出惡言,我絕對不會讓靜受到任何傷害,我也不會讓她造成任何困擾的!」
語畢,我望著靜,發現她正盯著我,對她笑了笑。
我也感受到了靜的那份堅定,我突然意會到,無論如何,她也守護著我們這段關係的決心,於是,我只能堅定,與她一起奮戰。
我又想到了陳柏宏的背影,以及他最後對我說的話,便湧起了一股責任感。
想通了之後,心裡豁然開朗,挺起胸膛。








「陳靜!妳給我閉嘴,回去妳有得受了!」她爸突然咆哮,然後推了我一把,「還有你,混小子!你能有什麼作為?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接近她了,聽見了沒?」
「聽到了,但是,」我皺起眉,穩住語氣,試著語調和緩,「我不能答應,因為我不想撒謊,也不想拋棄我好不容易才終於找到的信仰。」
說完,我又看了靜一眼,發覺她笑了出來。
我感到有點自喜,挨著靜近了點,望著她爸。
「爸!我就是要跟宥在一起!」靜說。
聽見之後,心頭一暖,緊繃的情緒瞬間緩和了,似乎有一道清流慢慢流經了原本乾涸的心中,滋生起新芽。
我笑了,以為靜的父親會因此感動了。
突然,一巴掌甩在靜的的臉上,她硬聲而倒,我表情僵硬,瞪大眼,一股恐懼佔滿心中。
那一剎那,一陣酸麻從腳底竄至頭頂,我心碎了。








碎的一蹋糊塗。








那天我站了很久,呆立在原地,思緒呈現停滯狀態。
我什麼都無法思考,嘴也闔不上,看著始終沒有爬起來的靜,那時,我感到了一股很濃的恐懼。
我開始發抖,鼻頭開始發酸,衝向前去,看著倒地不起的靜。
但我不敢碰觸她,我不敢移動她,生怕一不小心,便害她傷勢更重了。
我只能不斷呼喚著她,忍住淚,一次又一次。
而她爸呆立在原地,表情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右手。
後來,有人找了護士阿姨,也有人叫了救護車。
我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救護車的鈴聲徘徊在耳際,才回神。
但看著被帶走的靜,我並沒有追上去。
只是癱軟在地,想哭,卻哭不出來。
腦中又一片空白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再度回神時,人群已經散去,明祈和孝宗不知何時抵達的,坐在我身邊,打起盹來。
我感到虛脫,勉力起身,才發現天色接近黃昏了。
突然,一陣疼痛,我又跌坐在地,原來腿已經麻木不堪了。
這聲響也吵醒了一旁的明祈。
「阿宥,你醒了啊?」
「嗯。」
「放心,」他笑了笑,揉揉眼,「陳靜不會有事的。」
「嗯。」我看著昏暗的天空,「今天不要上課了,好嗎?」
「好。」
「你的肩膀讓我好好哭一場,好嗎?」
「好的。」






隔天,我依然沒看到靜。
大哭一場之後的我,終於有能力好好思考了。
當天回家,我只好坐立在電腦前,翻著網頁、信箱,藉以減輕心中的憂慮。
靜的手機沒開,子柔的也是,對於她們的消息,我音訊全無。
「應該沒事吧?」我默念了好幾遍,心中依然忐忑。
最後,我開了信箱,依然空無一物,靜也沒傳信過來。
關上電腦,那天我很早便睡了,但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一直到天亮,到了學校,見不到靜,我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眼皮跳動了一下,我吸了口氣,穩住不安,然後叫了子柔。
她出了美術班門口,卻看著地上,並沒有與我眼光交會。
「妳昨天有陪靜去醫院嗎?」我問。
「有……」
「能看著我嗎?」
她錯愕一下,慢慢抬起頭了,眼波閃動,佈滿著驚恐。
「她……怎麼了?」看到她的神情,我更加不安。
「不知道。」
說完,她便轉身跑進教室,不留給我繼續發問的機會。
我愣住了,看著教室內低著頭的她。
一直到上課,我掙扎了一下,才回到教室。
整堂課,我都躊躇著,心裡設想了許多種昨天靜被送到醫院後的後續,一直安慰著自己,但一想到子柔的反應,心便又沉了下來,開始微微刺痛。
「靜會怎樣嗎?」我看著一旁的明祈。
「希望不會。」
「嗯,」我喃喃自語,「希望不會。」








幾天,靜依舊音訊全無。
我始終等待著,但無論我怎麼問,子柔都沒有回答過我。
最後,有意無意之間,她開始閃避我。
她的表情令我感到錯愕。
漸漸的,我開始恐懼聽到她的消息,內心也開始意識到了什麼。
信箱不再開了,手機也關機了。
我怕聽到任何靜的消息。
我似乎懂了什麼,看到子柔的表情,看到靜接連幾天沒來上課,我開始恐慌。








「陳靜怎麼了嗎?」一天放學,練完球,近深夜了,我和明祈、孝宗買了點宵夜,在便利商店前吃了起來。
「我不知道。」
「要喝酒嗎?」
「嗯。」
喝了一點酒後,或許是酒精催發,我開始主動談起了這件事。
「我覺得子柔好像在躲我,」我說,「我感覺她應該在怪我,如果當初靜沒有遇到我,如果不是我這麼獨斷獨行,靜也不會有今天。」
「別這麼想了。」
「真的,我真的有這種感覺。」
一旁沉默的孝宗,突然看著我,「我想到了一個人。」
「嗯?」
「邱涵珍。」
我眼睛越瞪越大,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








這幾天,涵珍的上課情形也斷斷續續的。
有時她請假,有時子柔請假。而有時兩人都來。
我也大概看出了什麼端倪。
既然子柔不說,我也只好去找比較不熟悉的涵珍了。
於是,我在福利社前,攔住了她。
「邱宥?」她看了看我,「其實,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嗯。」
她聽到我的回答,眼波流動,嘆了口氣,「連回答都好像呢!」
「怎麼了嗎?」
她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會有這一天,只是笑著,撥了撥劉海。
「其實你來找我的時間,比我預期的還晚了。」
「什麼?」
「你要問小靜的事情,為什麼不早點來找我呢?」
對於這個問題,我愣了一下,「因為我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看到子柔的表情,我突然覺得,她在想......」
「想什麼?」
「是我害了靜,如果沒有我,她現在一定還是平平安安的。」
「你自己也這麼想嗎?」
「嗯。」
她嘆了口氣,「她們沒有這樣想的。」
「她們?」
「是啊,靜跟子柔都沒這樣想,是你想太多了。」
「可是……」
「喂!小子,」她突然指著我的鼻子,我退了一步,「畏畏縮縮的是不是男人啊?」
「我……這……」我定了定,「子柔為什麼像是刻意躲我?」
她突然沉默了下來,低下頭,與剛剛判若兩人。
心中一突,我皺了皺眉:「她……怎麼了?」
「她的左眼角膜因為當初的衝擊力道,損傷的很嚴重,連醫生也不知有沒有可能自行修復好,就算好了,也不保證沒有後遺症,簡單來說,就是失明或是弱視了。」
「她……」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我瞪大眼。
「剩下的你自己去看吧。」她最後這麼說。








幾天內,我一直握著她所給的醫院病房號碼,猶豫著要不要去見靜。
想到她的情況,心便沉了起來。
紙條已經被我揉皺了,但內心然下不定決心。
但,我不知道為何畏懼,也不知道到了那裡,我該怎麼應對。
幾天,連覺都睡不好,夢裡總會夢到靜與我以前的生活,她臉上是有著笑容的,但左眼總包著紗布。
雖然她笑容依舊,但看到了紗布,我便內疚了起來。
我忘了夢裡她對我說什麼、我忘了我們在哪裡,我忘了在夢中的一切。
夢醒了,便只剩下內疚感。
我只記得,最後在夢中,我對她說了對不起,而她只說了句。
「我想見妳。」
於是我便去了醫院。








我選了一天,翹了課去醫院,因為我不希望在放學後去,我怕會遇到她的父母。
到醫院後,我看了看皺巴巴的紙條,順利找到了三樓的病房,望著門上的門號,沒有遲疑,便推了進去。
近午的陽光金黃、熾熱的從窗戶灑落,整間房間顯得有些刺眼。
那是一間三人病房,靜則在靠窗的位置。
走上前,才發現子柔也在,坐在一張板凳上,她看到我,嚇了一跳,不小心移動了板凳,發出聲響。
「子柔?」
我往病床看,發現了靜,傾耳、低聲詢問。
靜的雙眼被紗布包了起來,涵珍說過,為了防止靜的右眼過度眨眼,會牽動左眼,使傷勢惡化,於是雙眼都暫時遮起。
「你的邱宥來了。」子柔在靜耳邊輕語。
「嗯?」她伸手,憑空摸了摸,「宥?」
「我在這裡。」走向前,我伸出手,讓她碰到了我。
「好久不見了呢,你好嗎?」她說。
「嗯。」
「別太難過了,好嗎?」她輕輕笑了。
突然,眼眶又濕潤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該說的,竟然被她搶先了,我更加說不出話來了。
她笑著,側耳聽著週遭的聲音,這模樣更讓我不忍了。
不禁轉頭,眨了眨眼。
「宥,怎麼不說話了呢?」
「好,」我吸了吸鼻子,「要快點好起來。」
「嗯。」








過了一會,靜突然說:「子柔,我想要喝水。」
「好。」她起身,「我去裝。」
靜補了一句,「裝水慢慢的裝就好,不要灑出來了唷。」
子柔笑了出來,似乎會意了,走出門外。
「你在哭嗎?」靜突然說。
「沒有。」
「還以為你會為我掉眼淚呢,」靜淺笑,「小氣鬼。」
「好起來,我會高興到掉眼淚的。」
她點點頭,毫無目標的望著前方。








「宥,我好想妳。」突然,她說,「我好了,讓我看看你,好嗎?」
「嗯。」
「你知道嗎?爸爸他也很後悔呢。」
「嗯。」
「我知道他常常偷哭,在夜晚的時候,我真的好不孝。」她語帶哽咽。
「對不起。」
「可是我不後悔唷,」她握緊我的手,「爸爸會明白的,你為何令我思念。」
她的笑很燦爛,讓我也笑了出來。
心是釋懷了點,但我的思緒卻亂了起來。
靜似乎沒發覺,依然吐露著心事,說的很起勁。
她的氣色不錯,握著我的手也始終沒鬆開,有時還會用點手勢加強語氣,但常常會不經意的撫摸著眼前的繃帶,似乎對於這個東西的存在依然不適應,偶爾沉默了一下,不久,便又繼續說了。
但我的心情卻只是越來越複雜。
最近幾天,有種藍色的思緒一直在腦海打轉,但想要看清楚它,卻又模模糊糊。
隱隱約約,似乎了解了它,卻又不知該不該進一步剖析。
慢慢的,它越來越明白了。
看著靜臉上的繃帶、看著她的笑容、聽著她的聲音,慢慢的,它浮現出來了。
我瞪大眼,猶疑著這種想法。








「宥?怎麼了嗎?」過了一會,靜向前傾了點,側耳聽著,「怎麼不說話了呢?」
「沒有。」
「我嚇到你了嗎?」
「不是的。」
「對不起,知道你來,我好高興。」
「謝謝。」我的心情很亂,自從那想法浮現之後,我便開始在心中拉扯。
連說話都有點言不及義了。
「能再說一次那句話嗎?」她突然說。
「哪句?」
「你來找我的時候都會說的。」
我愣了一下,突然意會,笑了笑,放輕語調,「聽好了。」
「嗯。」
「我在轉角等妳,好嗎?」
「嗯,等我一下。」她咯咯笑了出來。
她手扶著繃帶,把它扶正,本來我是該跟著笑的,但看到這個動作,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鼻子便是一酸。
「我去上廁所。」
「嗯。」
我趕緊離開,深怕在待下去,眼淚便會潰堤。
匆匆走出病房,靠在外頭牆上,深深呼了口氣,閉上眼,讓激盪的心情沉澱。
內疚感越來越深了,我是否要好好規納自己的思緒了呢?
又靜了靜,便走一下,順便找子柔回來。
迴廊上逛了一會,看到了子柔的身影,趕緊快步上去。
正要叫住她時,她已經先看到了我,她望著我,愣了一下。
「小靜她爸爸來了。」她說,「照理說這個時候他是在上班的……」
「什麼?」換我嚇了一跳。
「他要找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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