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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宥



一個晚上,我在明祈家過夜。
今晚爸媽外出,整間屋子空蕩蕩的只剩我一人,於是我只好來找他。
而孝宗聽到之後,也聞訊趕來,也帶了換洗用具。
我和明祈在房間,聽到敲門聲,起身開門。
門外是孝宗,拎著一個斜包。
「你怎麼來了?」我問。
「你是獨生子吧?」
「嗯。」
「我也是。」
「這個有什麼關聯嗎?」我皺眉。
「有的,」他眼睛亮了一下,「但明祈不是,他家裡還有一個花樣年華的姐姐啊!」
明祈馬上把門關上,我們兩人轉頭便走。
這根本是引狼入室!
最後,聽說明祈他姐後來出去了,我們才開門放他進來。
「那我來這裡還有何意義呢?」他一進門,仰天長嘯。
但在我們再度關門之前,他飛快跑到明祈的房間,放好斜包,順便洗了澡。
梳洗之後,因為我們來之前都已經吃了飯,於是明祈只拿出啤酒跟一些下酒菜。「未滿十八歲不能喝酒。」孝宗突然說。
「又沒人看到。」
「讀者會看!」
「什麼?」
「沒事。」他拿瓶啤酒,「來喝吧!」






然後明祈興致沖沖地拿出吉他。
「要聽什麼?」
「你會什麼?」
「隨你們點!」
「好,」我想了一下,「那就來首小蜜蜂吧!」
他開始裝死,自彈自的。
「小星星!」
他還是裝死。
「生日快樂歌!」
「你們知不知道其實吉他也可以拿來當兇器?」明祈舉起吉他。
我想我還是放棄點歌好了!






後來我們玩了一下大老二,不過最後孝宗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為了顧及我們這段友誼的堅定,不久我們就收手了。
或許是黃湯下肚,加上輸錢的怨念,孝宗很快就睡著了。
剩下我和明祈兩人對飲。
過了一段寂靜,才有了對話。
「最近怎麼一直來找我?」明祈問。
「嗯?」
「平常那些時候你不是都跟陳靜在一起的嗎?」
「來找你不好嗎?」
「不是,」他喝了口酒,表情嚴肅,「但最近你的臉色很不好,我有點擔心。」
「那就談首小蜜蜂給我吧。」
他沉默了一下,「好吧。」
拿起吉他,他開始彈奏。
雖然曲調輕快,但怎麼聽,都覺得與我現在的心情一點也不搭嘎,反倒有種諷刺的感覺,所以我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輕鬆起來。
到了音樂完結,我的心情反而更加鬱悶。
「你的臉色不好看。」明祈說,「難道我彈地不好聽?」
「這我早有心理準備了,所以不會因為這種事而難過。」
他先是對我比了中指,又沉默了一下,才輕輕開口:「難道你是為情所困?」
「嗯。」
「要說給我聽嗎?」
「這是對牛彈琴,我不幹這種很久了。」
「混帳!」
我笑了笑,「開玩笑的。」






*   *   *






離開公園後,我和靜到了轉角準備拍照。
但問題來了。
「我該擺什麼姿勢?」我問。
「平常一點的就好了。」
「平常?」
「嗯,」她想了一下,「等我的姿勢。」
「我等妳會挖鼻孔耶!」
她愣了一下,我笑了出來。
「我騙妳的,我那麼乾淨!」我說。
「比起你現在說的,我比較相信你會挖鼻孔……」
「……」
拍了幾張,後來相機交手,我也幫她拍了幾張。
效果比起之前,是好了多,但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我望了周遭一下,手持著相機。
突然,心念一動,我上前去,輕輕牽起她的手,心跳快了起來。
靜身子顫了一下,看了看我,手並沒有鬆開。
她的臉略泛紅暈,低下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可以嗎?」我問。
她輕點頭。






左手揚起相機,面對我們拍了幾張。
拍完之後,我放開手,慢慢平緩漸漸起伏的心情。
有一陣子,靜始終望著腳尖。
而我們都沒有交談,但氣氛卻不顯得沉悶,反倒是有點難為情。
「這……」我先開口:「妳在害羞嗎?」
她沒答話,依然望著腳尖。
過了一會,我又開口:「沒說話表示默認了嗎?」
她才輕輕搖了頭。
氣氛似乎又僵了些,我想了一下,又開口:「如果覺得難為情,妳可以把那些照片刪了,我沒關係。」
這次她沒在答話。
而沉默了一段時間,其實我是很害怕她開口的。
我怕她真的刪了照片,那我該情何以堪。
而我看著始終低頭的她,也猜測不到她的感受是如何。
這段沉悶,越來越難受。
正當我想要找些話題時,靜開口了。
「我……」她輕聲:「我不會刪照片。」
聽了之後,我呼了一口氣,心情輕鬆了點,臉部也鬆弛了多。
「謝謝。」我說。
「嗯。」她說,「我會寄給子柔的。」
「謝謝。」
「嗯。」
「那……」我低語:「我以後能這樣牽妳的手嗎?」
靜又沉默了一下,但這次時間短了很多,隨即輕輕點了頭。
我又呼了口氣,笑了出來。
緊繃的心情頓時完全鬆懈,隨之而來的是莫名的激動。
我握緊拳頭,又鬆了拳頭。
來回幾次,才平復心情。
而靜手心的餘溫似乎一直停留在手中,心頭一暖,感受便要溢了出來。
「宥,」靜突然開口,我轉頭,「謝謝你。」
她笑了,如同花兒般的燦爛。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開懷的笑,登時百感交集。






「我真的帶壞妳了。」我有感而發。
「嗯?」
「妳變活潑了。」
「被你帶壞了。」
「對不起。」
「我原諒你。」她又笑了。






*   *   *






回神,望見明祈便在我前頭,而孝宗依然在一旁睡地死死的。
我似乎已經說了一段時間了。
於是我閉上嘴,喝了口啤酒。
「怎麼不說了?」明祈問。
「因為我不想說了。」
「為什麼?」
「不堪回首啊!」
「難道你不開心是因為後續?」
我不語,算是默認了。
「那就更該說出來啊!」
「嗯?」
「別悶在心裡了,好嗎?」
「嗯。」
我慢慢出了神,直到明祈又開口:「那快點說啊!」
「嗯。」我凝視著左手一陣子,轉頭看向明祈,「我能寫詩嗎?」
「什麼?」
「我想先寫首詩抒發一下,當作開啟這情緒的鑰匙。」
「好。」
我坐在電腦桌前好一陣子,這次心情卻特別寧靜。
整首詩幾乎是一氣呵成,沒有任何修飾。
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打上電腦,我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就像是心中不斷浮現著文字,而我只不過是把心中的那段話照本宣科的輸入電腦內。
每一個字,都顯得冷冰。
都顯得凝重。






當寂寞飛舞時,我只能盡力揮動衣袖
試圖逃離這一身的孤寂
試圖偽裝孓然一身的灑脫
因為我怕
我怕當頹然找上我時
我已無藥可救






寫完之後,我呼了口長氣。
閉目了一陣子,才轉頭看著明祈。
「沒辦法,我現在只能靠詩與她做些微的聯絡了。」我說。
明祈沒有再說什麼,於是四下安靜了起來,鼻息聲被放大,特別沉重。
後來我把這首詩mail給靜後,便睡了。
明祈也睡了。






*   *   *






我們靠在一起,看著相機裡面的照片。
心裡都很平靜。
也看了幾張涵珍的照片,包括她挖鼻孔之類的,醜態百出。
「她一定會罵我把她的醜態給你看。」靜說,「其實她很漂亮的。」
「嗯。」
「我會吃醋喔。」
「可是妳比較漂亮。」
我們都笑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有了前例,於是便不再忐忑。
我牽著她的手,而她也不顫抖、也不拒絕。
她說了很多話,也笑的很燦爛。
我靜靜的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但大多是欣慰。
靜,妳變好多了,妳知道嗎?
遇見我,妳是真的換了個人,本來以為妳的轉變只是細微,但一個回神,妳已經成長了許多。
但我知道,這並不是只有我的影響,妳也努力的改變自己,努力使自己成長。
於是妳的改變開始顯著。
妳說話的音量提高了、妳開始變的不怕生、妳能夠開始獨立。
但妳卻保留著妳的純真、妳的溫柔。
這是多麼難能可貴?
我凝視著靜,發起愣來。
過了一會,才回神,她已經靜了下來。
「怎麼不說了?」
「你一直在發呆著。」
「妳在生氣嗎?」
「不會。」
「怎麼不叫我?」
她想了一下,才笑了笑:「你發呆的樣子很好看。」
「別灌我迷湯了,我不會被迷惑的!」我大笑。
「其實有點蠢呢。」
「……」




我們還是靠在一起,肩並肩。
這樣過了很久,我們都沒有聊天。
或許我們已經習以為常,反而很自在於這種沉默。
「宥,」後來,她說:「來作詩吧。」
「嗯。」
她先想了一下,「轉角之下,美女伴著傻青蛙。」
「這……」
「要對到我這句話。」
「嗯,」我說:「童話之外,王子陪著老巫婆。」說完後,我笑了出來。
「你……」
「換我出了,」我趕緊轉移話題,以免血光之災,「要是這一刻,天將落下,我會為妳扛。」
語畢,她楞住了,而我轉過頭。
她的眼光很柔,像是有水在瞳孔中流動。
這次,她想了很久,而我看著前方,也沒轉頭。
有時我用眼角的餘光瞄到她,她依然眉頭深鎖。
她的表情變化不大,總是靜靜的,只有細微的改變。
但我知道,她在思考。
於是我不煩她,依然等著。






過了一陣子,她開口了,「宥……」
「嗯。」
「我想到了。」
「嗯。」
她的聲音突然止歇,我等了一下之後,轉過頭看她,而映入眼簾的,是她瞪大眼神內的惶恐。
我愣了一下,在順著她的目光回頭。
我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
正看著她。
然後我又轉頭看看靜,她似乎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爸……爸爸。」
我愣住了。






那天,我被罵的很慘,靜的爸爸很生氣,到了幾乎要動手的程度。
我沉默著,低下頭來。
但我並不是因為被罵而難過,我想著的是另一件事。
我被罵過了就沒事了,但靜該怎麼辦?
我偷瞄了靜,她站在她爸身後,低首沉默著。
突然襲上了一股內疚,狠狠的將我吞沒。
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簡單,是我害了靜。
我被罵的那一段時間想了很多事,卻只有越來越歉疚。
靜是如此乖巧,如果不是我的天真,又怎麼會變的這樣呢?
我還以為靜的父母如同自己的一般,都是很開明的,而靜也沒跟我說過。
我知道她是不想令我掛心,但我竟然就一廂情願的以為靜跟我一樣。
慢慢的,我的頭越來越低,原本緊握著的手顯得無力,慢慢鬆懈下來。
越來越沉。






又過了一陣,靜的爸爸才停嘴。
「小鬼,別讓我再看到你跟我們家的陳靜在一起,」他留下這一句,「寒假除了上課,我不會再讓她出來了,如果你還有一點羞恥,就不要再來找她!」
就這樣。
她被禁足了。
整個寒假。




後來的一段時間,我一直是鬱鬱寡歡的。
在明祈追問下,我還是對他鬆口了。
聽了之後,他沒說什麼,只是沉默。
「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他是這麼說的。
我只是點點頭。
我知道,現在的我也聽不進什麼。
我們本來是想找孝宗好好玩一玩的,以他的白痴個性,或許可以令我稍微釋懷一點。
但等我們到了他家時,才發現他在收拾行李。
「你在幹麻?」
「收拾行李啊!」
「我是說你收拾行李要做什麼?」
「喔,」他轉頭,「我要去桃園!」
「做什麼?」
「找游咩啊!」他說。
「她住桃園啊?」
孝宗點點頭,繼續收著他的行李。
明祈本來想說明來意的,但後來還是作罷。






「讓他去吧!」我說。
「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啊!」明祈說。
「我不想綁住他,何況,」我說,「有你就夠了。」
「我?」
「你可是名騎呢!不是嗎?」我想到算命師所說的,笑了出來。
他想了一下,表情鬆懈了許多。
然後他轉個身,望向孝宗:「死小孩,要帶禮物回來啊!」
「要帶什麼?」
「她家不是有茶園?」明祈說:「帶點茶葉吧!」
「喔。」
「你幾點要走?」
「要去在通知你們。」
「嗯。」
孝宗繼續整理著行囊,而我和明祈便離開了。




但最後,我們並沒有幫孝宗送行。
過了幾天,我們在去找孝宗時,他的媽媽說他早就走了。
是在我們找完他的隔天。
然後她第給了我們一封信,說是他走之前留下,註明要給我們的。
我們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翻開。




我親愛的朋友們!


我悄悄的來,便如同我悄悄的走!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不告而別,是不想看到你們依依不捨的眼淚。
我知道你們會捨不得,我知道你們很愛我,會破費買送別禮。
於是我選擇默默的走!
你們可知道嗎?朋友。
寫著這封信時,我是含著淚的。
你們知道我有多離情依依嗎?
朋友,再會了!
看著這封信時,可別落下淚來,我會很不捨的!


你們的摯友,方孝宗敬上




我看完信,愣了一下,轉頭望著明祈的反應。
為何我有種解脫的感覺?
難道是我無血無淚?
我試著讓自己哀傷,並觀察著明祈的表情。
但他看完信後,一直沉默著,慢慢的,我也漸漸感到不捨了,鼻酸開始催化,我開始有點不捨。
揉了揉眼,我繼續看著明祈。
過了一會,他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走了……」
「嗯……」我眼眶泛紅了。
「我鞭炮都來不及放……」
「混帳!」
後來,我們向孝宗他媽告別後,把信隨手一丟便走了。
整個寒假,人一個一個離去。
先是子柔,雖然我跟她並不是熟捻,但看到靜的表情後,還是會為她感到難過。
接著是靜,一下子,我的生活重心便被抽離了。
我如同無頭蒼蠅,一早睜開眼之後,便沒了目標。
開始過的渾渾噩噩,如同靈魂消失般。






我也開始思念靜,而靜偶爾也能夠用e-mail收發信件,與我聯繫。
我們都會附上一首詩,來抒發自己的情緒。
但漸漸的,靜開始模仿起我的詩詞,不再自己創作了。
「我感到很空虛,除了思念你以外,我很少有感動了。」她在信上說著,「所以我藉著臨摹你的詩句,找著那把抒發感動的鑰匙。」
我們都把詩當作抒發感動的鑰匙了。
但我是藉著它抒發對靜的思念;而靜則是藉著它抒發被封閉的感動。
我開始同情靜,也更是內疚。
於是我只能更加仔細地寫著每一段詩句,盼望靜能夠因此感動,從我的字裡行間找到一點我的思念。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孝宗。
少了他,生活並不能說少了些什麼,但確實枯燥了。
少了他的無俚頭話語,我慢慢感到空虛。
他的一舉一動也被慢慢的回憶,才開始感到好笑。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他也是如此重要。
想了很多,再回神時,便發現只有明祈在身邊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轉頭望向他。
「明祈。」
「什麼?」
「我只剩下你了,」我笑了,「有你真好。」




Dear宥:

我的心情時好時壞,爸爸會要求我讀書,也禁止我碰電腦。
於是我只能偷用一點空檔來收發mail了。
心情好,是因為想起你、是因為聽著音樂、看著陽台上的風景,能夠暫時忘卻一切的煩惱。
但每當我想起被爸爸碰見那天,想起接下來的日子,想起今天所過的生活後,我的心情便壞了起來。
我感到生活漸漸空虛了起來,但我卻無法為此做些什麼。
我開始想你,但我卻沒辦法見你。
我想跟你聊天,但眼前的人卻不是你。
有時候,我真的會想哭。
你能了解我嗎?宥。
或許我真的該專心唸書了。我知道我必須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複習預習,加上我的資質不如其他人,所以必須花更多的心力。
跟你說這些似乎很沒意義,但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我,好嗎?
我想,人生就是如此,有捨才有得嘛!希望你也能夠多多努力,我們一起進步。
我好想你,宥。:(


想妳,這是不該有的雜緒
如果我想妳,這表示妳並不在我身邊
而妳不在我身邊,卻又要我如何對你傾訴呢?
這雨下的太過磅礡,融了我的思念在大地循環
匯聚成絲,然後再從天上來
而妳聽到了嗎?
請靜靜傾聽,當雨絲飄零
它會對妳呢喃,關於我的思念
妳聽到了嗎?
它會對妳呢喃,關於我的思念


PS:對了,你的這首詩令我好有感觸。
以後我們互相通信,都要附上一首詩,好嗎?


From: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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