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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




我嘗試著改變語調,修飾著抑揚頓挫。

我怕太柔你會聽不見。

又恐慌高亢使你心驚。

你的一舉一動,一次次舉手投足,都會牽動著我的心膊。

聽不見時,請記住了,我還是會為你呢喃。



陳靜




 

看著宥的左手時,我便會有股椎心般的刺痛。
然後我便會摀著胸口,盡量不去想。

到了後來,只要想到宥,那股痛楚便會襲了上來,痛似乎成了他的身影,進駐了我的心防;我開始搞不懂,是因為那次的事件使我內疚的痛成分居多,還是想到他時,那種痛便自然而然的產生了。

痛變成了你的影子了,宥。

因為我捨不得你。

然後我便開始調適自己,但摀著胸口的次數卻日漸頻繁。

我不善表達,隨著次數增加,大家都以為我心臟出了什麼問題。

但事實上,摀住胸口只是一種意象,因為我再也找不到另一處能夠為宥帶給我的感覺詮釋的地方了。

或許能夠說:「宥,慢慢地化成了我心中的一塊肉。」





「邱宥的出現實在太離奇了。」子柔說過,「跟科幻小說差不多。」很不巧,她那時正拿著一本科幻小說,搖頭晃腦。

「嗯?」通常我都是著樣答覆的。

因為我沒有肯定的答案,或許從常人眼中,你的出現的確是離奇的,或者說是離譜的,但我一直覺得,這是一種安排。

那是緣分。





那天,期末考前三天了,放學後我獨自步行到文具店買些用具。

那天交友廣闊的涵珍依然出去約會了,那天無所事事的子柔竟然也找到了事情可以消磨時間。

於是我只好一個人去買文具。

對於柏宏這幾天的陰沉,我一直是戰戰兢兢的,到後來,我甚至不敢回頭望他一眼,如同我與他之間產生了一層隔膜。

然後我便一直思索著柏宏的傷和宥之間的關係,原因,開始猜測起他們相遇的情形,以及他們的對話。

突然,一陣強力的拉扯,我的皮包直接被扯了下來,我也被那股力道甩到了一旁。

一陣錯愕之後,我才感到左邊小腿一陣刺痛,瞪大眼來驚慌的張望著。

我才知道,我被搶了。

望著搶匪揚長而去,我感到無助。

那瞬間,突然一旁有位騎士的眼神與我的交會。

那人似乎眼神閃爍一下,定了定,然後突然握緊機車手把。

向前疾馳,爆出一陣引擎的悲鳴低徊著。





我腦中一片空白,眼望著那人的背影,卻只是呆坐在原地。

甚至我忘了恐懼。

突然,我瞇起眼望向那個背影、那眼神,有點熟悉,似乎哪裡看過,並且印象很深刻。

再望了一下,突然右手一陣刺痛。

舉起手來,連右手都擦傷了。

但顧不得那麼多了,我只是一直望著那背影,心中很忐忑。

他像不要命似的瘋狂加速,飛快的衝向搶匪,那搶匪也慌了,開始加速起來。

突然,那搶匪一個不穩,連人帶車倒了下去。

而那人緊跟在搶匪身後,嚇了一跳,趕緊煞車。

拖過一陣刺耳的煞車聲後,那人也倒了下去。

「啊。」我吃了一驚,趕緊起身拖著身子跑向那個人。

一旁已經有許多人圍了過來,有三四個人圍著那人,將他扶了起來。

我也走進了人群。





「好像只有擦傷。」那個人對大家笑了笑,整隻左手鮮血淋漓,表情有點痛苦。

他似乎是左手著地的,幸好經由煞車,車速已經減緩了很多,但那搶匪就沒那麼幸運了。

「他好像骨折了。」

那搶匪冷汗直流,猙獰的倒在地上,任大家指指點點的。

過了一陣子,最後終於有人找了救護車。

「謝謝你......」我低著頭,慢慢地走向那個救我的人,輕聲道。

「妳的皮包。」他彎身撿起包包,「有點髒了。」

我愣了一下,這聲音很熟悉,我抬頭望著那個人,突然瞪大眼。

「邱宥?」

「我們真有緣,不是嗎?」

我看著他的左手,知道現在不該敘舊了。

「你的左手......」我說,「我陪你去醫院。」

他用右手搖了搖,傻笑,「不用了,這沒事,你去忙妳的吧!」

我愣了,望了他一下。

他似乎被我看的很不自在,撇過頭去假裝與人寒暄。

「至少讓我陪你回去。」我突然堅定的走向前,說。

那次的期末考考的並不是很理想,連在考場時我的心神都還是不寧的。

我一直想著那天的情景,然後又想到了邱宥。

我突然覺得很內疚。

打起精神,提筆畫了幾格答案格,又是想到他。

看來我這次成績凶多吉少了。





後來,我陪他回到了家。

「快去包紮呀喔。」

他點了點頭,僵著身子試圖用右手開門。

從剛剛騎機車時他的身體就一直很僵硬,為了避免震動又加重左手的疼痛,動作變得很不協調,連開門都耗時很久。

我望著他的行動,感到很內疚。

「我幫你開門吧。」我接過鑰匙,開了門,「對不起。」

我一直背對他,我不敢再去和他眼神交會。

我知道我只會更內疚。

「別在意。」他說,「你不是故意的。」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

「很耳熟是嗎?」他笑了笑,「妳記得嗎,這是妳對我說過的。」

「嗯?」

「這樣好辛苦,不是嗎?」他又說了。

「啊?」

「所以我原諒你。」他又笑了笑。

我望著他,目瞪口呆。

他得樣子並不像在思考,也不向早已預謀了,似乎這些話自然的從他的口中宣洩而出,自心到喉,流暢的,一點也沒有停頓,也沒有考慮過。

他所說的,便是他內心所想的。

真誠的,毫無心機。

「之後你還是說了對不起,對吧?」我突然說。

「怎麼了?」換他愣了。

「所以,」我突然笑了,「對不起。」

突然,內疚感少了很多。

我第一次認真的與宥交談,我們又聊了一會,才又驚覺他左手的傷口,然後他才回去擦藥包紮。

對他的陌生感突然消失了。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不過是個談得來的陌生人;再次遇見他時,我們卻很熟悉了。

這關係來得莫名其妙,卻又合情合理般的平常。

想要對他保持著戒心,到頭來,卻又覺得這是多此一舉;想到保持平常心,最後,卻又發現這是如此平常,根本無須再去刻意保持。

騎上車,踩著踏板,繼續去買文具。





拿出皮包後,發現多了幾條傷痕。

由於之前太過慌張,以致於一點也沒注意到,如今看到了,反而是愉快的,並不會因為破壞了美觀而在意。

我又想到了宥。

和我談話時,宥的眼神時而飄移、時而專注,又時而扭捏、時而鎮定,他應該很緊張吧。

那是什麼心情呢?

柏宏與我說話時會刻意嘲笑我、嬉鬧,子柔說這是愛在心裡口難開,目前就當如此。

那宥呢?

既不像朋友般打打鬧鬧,又並非仇人互不相望。

買了文具之後,我理好思緒不去想這些,後天還要考試,要專心致志了。





後來我便把這件事告訴子柔了。

「妳真是跟我無話不談!」她說。

「怎麼了?」

「我又有八卦題材了!」

「......」

這時子柔瞥到了我的右手,突然愣了一下。

「怎麼了嗎?」我問。

「妳的右手......」

「沒事的。」

「不是,」她搖頭,皺眉,「左手、右手?」

「左手?右手?」我想了一下,突然發現,「宥是左手,我是右手?」

「跟運動會的時候一樣!」她笑顏逐開。

「嗯?」

「這表示這段愛情將被懲罰啊!」她故意拉高音響製造緊張的氣氛,但我只覺得她不是瘋了,就是快瘋了。

我聽了之後,又凝望著右手。

最後幾天我幾乎每天都會去探望宥,從那天之後,他便請假在家了,使我又開始內疚了。

「反正左手受傷,又不能練球,正好在家裡玩遊戲破關。」他是這麼說,哈哈大笑。

但他笑的越厲害,我便越心痛。

他的內心一定很掙扎吧,我看了看他滿佈繃帶的左手,又看了看他的強顏笑臉。

這幾天對他來說很煎熬吧;擦上藥刺骨的痛楚、拆下繃帶皮肉或許又會黏在繃帶上,這是很煎熬的。

但在我面前,他卻一直保持笑臉。

我很難受。

這幾天放學後,我去宥家探望了一下,便回家讀書了。

看宥的舉動對我來說,或許是一種虧欠,也是一種寄託。

總是覺得看了他之後心會好過一點。

而剩下的時間對我來說,是看電視都太奢侈的。





在考試的前一天,我還是去看了宥,也盤算著回家後要好好總複習了。

「今天別來看我了。」見到他時,他這麼說。

「什麼?」

「明天要考試了,快去讀書吧。」他笑了笑,慢慢舉起左手,「我好多了。」

天色很陰涼,但他的額上慢慢起了汗珠。

「放下吧。」

「不會痛的。」他又舉高了些。

「快點放下,我不喜歡。」我皺眉。

他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手。

「對不起......」我驚覺失態,他這麼做是為我好,我不該再對他生氣的。

「對不起。」他突然說。

「嗯?」

「我的確很痛。」他傻笑。

「嗯。」

「我是不是很不勇敢。」

「不會的。」

「真的?」

「嗯。」

「快回去吧。」他的臉色逐漸柔和了。

「好。」我笑了笑,騎上單車。

騎了一下,突然聽見他的叫喚,又停下車,望了望他。

那時已經距離他一段距離了,他只能屈起右手掌,當起了擴音器。

「妳的右手辛苦了,」他喊,「別虧待它,寫字慢慢寫,動作別太大,要早點睡,答案卡要塗滿!」

他還喊了好多,我望著他,目瞪口呆。

突然,我感到鼻子有點酸酸的,趕緊對他點了點頭,上車騎去。

他的舉動如同清流,從心窩慢慢宣洩出來,繞過每一處,再漸漸的匯聚在右手。我舉起右手來,看了看手的傷痕,突然感到一陣溫暖。

或許是那個揮手的舉動,又或許是那些言語的溫度,讓我記憶深刻;到了現在,我依然能清晰的描繪出那個在夕陽之下用力揮手叮嚀的男孩。

或許能說,他漸漸融入了我的生活,成為思緒的一部分。

於是我開始默唸著他的名字,祈禱他快點好起來,快點回學校上課。

那時的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

唸著、唸著,心情也就慢慢沉澱下來了。






期末考完的那一天,也是結業式。

考完試之後,打掃一下,便等放學了。

一群人在教室鬧哄哄的,而我也與子柔涵珍聊起天來。

「等一下去玩嗎?」

「我要先去找邱宥。」我說。

「邱宥?」子柔說,「他還沒來學校嗎?」

「他說他寧願留在家裡破關遊戲。」

「說真的,」涵珍突然說,「妳對他的感覺還是朋友嗎?」

「嗯?」我愣了一下。

事實上,從那個運動會之後,這樣的問題便重複不斷的被問過好幾次了,而我也早已想出了應答的方式,如同制式化般的:「朋友啊,沒什麼。」

而在那些疑問的人中,唯有涵珍和子柔從來沒問過我。

或許是因為最要好的人,也是最了解我的。

她們知道,這不過是官腔說法,我與邱宥也不過是一次短暫的邂逅;涵珍說過,人生邂逅太多了,也因為邂逅,才組成了人生。

不管長或短、驚奇或平凡,他們在心目中的位子不會因為這些份量而絕對。

並不會因為這次邂逅長久,所以特別重要。

而我與宥之間,也只不過是一次意外的邂逅而已。

我跟他之間會不會有什麼,並不是當下便能夠有所解答的,畢竟我們相互的了解的不夠多、我們相處不久、甚至我們根本不會試圖了解對方。

於是涵珍一直都在旁觀的狀態,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問起我們的事。

但現在突然發問,我愣住了。





「妳有一點點喜歡他嗎?」涵珍說,「我想,現在問妳這一句,已經可以令妳好好思考了。」她又笑了笑,「我沒有要妳答覆,我只是要妳好好深思一下,你們的關係在漸漸改變了。」

「改變?」

「嗯。」涵珍點頭,然後開始與子柔聊天。

我知道她是要我一個人安靜思考,所以不打擾我。

我對他的感覺如何?

不過是朋友吧,我一直都是這麼說的,到了最後也麻木了。

或許因為發問的人是涵珍,才使我又好好深省一次。

然後我想起了他的一舉一動、他的言行,包括他向我揮手叮嚀的印象。

我又望著右手發愣了。

我開始了解了,我與他的關係正在改變,不再是「普通朋友」如此而已,我是需要好好把他定位出來了。

於是,我的思緒漸漸亂了,儘管我試圖把它拼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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