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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宥



我相信人生是要歷練的,因為我經歷過。
無論他人說我是否是為賦新辭強說愁,我還是相信著。
那段歷練。
或許歷練是另一個人有著更多愧疚,而強制使他成長吧,然後等他到再度回憶時,胸口變淤積了許多沉悶。
你嘆不掉那種感覺,然後它便成為一個遺憾。
所以你就不得不成長。
或許也可以說因為三折肱而成良醫,你經歷了,所以你成長了。
歷練並不是說拒絕就可以抗拒的,所以成長才是如此自然。
因為誰都逃不掉。
然後事後回想起來,還是會錯愕。
那天,天氣陰雨綿綿。
陳柏宏找上我,那個胖子。
也開始改變了我對陳靜的想法。




我對運動會那件事,一直以平常心看待的。
我會侷促、會緊張,但終究我仍視那是個邂逅而已,根本不會去思考有什麼後續。
這太不切實際了,所以我沒有繼續想下去。
「我可以叫她大嫂嗎?」孝宗搖著飲料。
那時我常到孝宗課後打工的冷飲店,跨著摩托車。
「別耍白痴了。」
「喝紅茶?」
「你都搖了我當然任你宰割。」
「嗯,識相。」他笑了笑,拉開蓋子,倒出一點飲料,再把雪克杯打開,把冷飲倒入杯中。
那是暗紅色液體,我無法猜測那是什麼。
「喝吧!」他遞給我。
「喝?」我搖了搖杯中液體,「沒毒吧?」
「飲料店最好有那種東西!」
「也對。」我放心沾了一口,馬上吐出來,「媽的!好甜!」
「當然啊!這是我的特調呢!」
「什麼?」
「阿宥阿靜之甜蜜蜜一生特調!當然加了好幾倍的糖漿!」他大笑,「這樣才會甜蜜蜜啊!」
「……」
「說真的,她會是大嫂嗎?」
「別想太多了,」我發動機車,「只有在小說會出現這種情節。」
「是嗎?」
「先走了。」我不管他聽懂了沒,發動機車,便要離去。
「等等!」他突然叫住我。
「什麼?」
「紅茶十五元啊!」他招手。
扭動手把,我頭也不回,趕緊離去。




那段日子,已經接近寒假了;正確來說,離寒假差了一個期末考。
但期末考,僅止於對升學班有殺傷力,在體育班面前壓力便會化為雲煙。
但陳靜是美術班的,也是升學班,明祈想到了這點。
「別對她伸出魔爪啊,她可是良家婦女。」
我那時正和他吃著中餐,空不出嘴來,索性送他一根中指。
「說真的,你對她的感覺如何?」
「怎麼這麼問?」
「你說呢?」他笑了笑,「她很特別呢。」
「怎麼說?」我愣了一下。
「沒事。」他繼續吃起麵來。
我也沒在答話,似懂非懂。
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孩,能有多特別呢?
我想了想。
她既沒有顯赫的身世、也沒有特別傲人的身材或臉蛋、還是她父母是達官顯赫?
還是她其實是神力女超人?
我問了明祈。
「特別,不一定是指外在。」他笑了笑,「人家要段考,聽到沒?」
「外在?」我瞇起眼,眼鏡起了霧。
我拿下眼鏡、擦了擦、再戴上時,明祈已經起身準備付錢了。
我趕緊扒完麵,跟上。
沒有再多想。




而我還不懂她的特別時,柏宏便找上了我。
是他主動到教室來找我的,那時我才剛睡醒,還朦朧著眼。
「邱宥在嗎?」他站在門口。
「你是誰?」
「跟我走。」他說,轉身離去。
迷迷糊糊的,我便起身跟著去了。
他的腳步很細碎,交錯間卻很快,看的出來有些急躁。
在行徑間,風慢慢的把我吹醒了。
面對這一個陌生人的背影,我竟然絲毫不問便隨他走了。我也有點詫異。
剛剛他的語氣似乎有種沉重,讓人無法抗拒。
最後我們繞過人群聚集的福利社,走進停車場。
他終於停下腳步,轉頭望著我。
那表情有點古怪,很像猶豫了許久,卻又蓄勢待發了。




「我叫陳柏宏。」他說。
「什麼事情?」
突然,他衝向我,伸手便是往我腹中一拳。
我嚇了一跳,來不及閃躲,被直接擊中,趕緊抱著肚子跳開,然後大口喘息著。
肚中一片翻騰,我幾乎站不住腳,眼鏡也掉到地上。
「你瘋了?」我撿起眼鏡,戴回。
「不要去找陳靜。」
我愣了,恍然大悟。他喜歡陳靜?
我突然有點哭笑不得。
「媽的!」他似乎看出我臉上的古怪,惱羞成怒,又撲上來。
「找死。」我做好準備,一個矮身推開他的拳頭,右拳順勢打入他的腹中。
他猛然倒下,抱著肚子開始抽蓄。
「我是體育班的,你忘了嗎?」我看著他,擦了擦汗。
他瞪向我,不語。
那眼神是不甘願。
「別逞強了。」我心突然一軟,嘆口氣,便要走。
「別走!」他大吼。
我轉過頭,他掙扎爬起身。
「別動陳靜!」他說,又撲了過來。




他又倒了幾次,爬起來幾次。
最後,他再也爬不起來了,臉上腫了好幾塊,鼻血滲了出來。
他只是一直瞪著我。
眼神一直很哀怨。
「別碰陳靜!」他一直吼著。
我看著他,突然想到明祈說的話,愣了一下。
為了陳靜,他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她真的是特別的?
我又凝視了他一會,慢慢開口:「陳靜……她特別嗎?」
他的眼神突然很疑惑,對於我這個問題。
他在想什麼呢?
他的眼神是那麼理所當然,似乎靜特別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那與飛機會飛、跑車會跑是一的的道理。
我好像問了個蠢問題似的。
不特別就不是陳靜了,那麼的平常。
雖然我不懂她的特殊之處,但開始對她感到興趣了。
「是嗎?」我看著陳柏宏,突然笑了,「我們來追陳靜!」
那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情,我當下並不曉得,我是為了賭氣而與陳靜邂逅、想了解她而與她邂逅,還是有點為她心動。
很矛盾,那時是,過了幾年後呢?
我不知道。
但我了解了,她依然特別,只是我一直無法完全說明那種感受。
但那種感觸確確實實的徘徊在我心中。




回到教室後,明祈只是問我去哪裡。
因為我沒明顯外傷,只是說肚子痛去解放而已,但我開始幻想那傢伙回到教室的樣子了。
照理來說,老師一定會追問他原因為何,這時他一定死都不會供出事實,面對著一堆八卦臆測,只能一個人暗自生悶氣。
誰都不會說自己去找人挑戰,偷襲之後還輸的事情吧。
這實在不怎麼光榮。
於是我也沒了事情曝光的後顧之憂,我連一點要追靜的自覺都沒有,如果現在我說的話曝光了,只會讓我與她更加尷尬。
對於一個連與美術班女生擦肩而過心都會悸一下的人來說,「追」這個字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表示如果我真的要有勇氣去追,我可能要先在家裡誠心地擦擦老爸的茶壺,看到時能不能真的有燈神幫我了。
過了幾天之後,我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明祈和孝宗,在一次練完球的夜晚。




我們通常會等練完球後,一起相約去吃宵夜,心情好一點還會一起玩到通宵。
對我們來說,這已經很稀鬆平常了。
而今天心情沒那麼好,我們決定不要玩太晚。
「所以說你是去打架,不是去解放?」明祈瞪我。
那表情像是問「所以說你是在騙我?」,虎目含著冷光。
「不……我是去解放……」我傻笑,「我去解放柏宏革命軍……」
「那算暴民吧?」孝宗插嘴。「柏宏暴民潮!」
我看著他,他竟然會幫我解圍?
「因為他們看到畜牲隨地亂採花,群起激憤!」
我直接送他一個中指。




「她是很特別。」明祈後來接著說。「但並沒有說她特別到可以適應你。」
「你是在諷刺我?」
「我的意思是你們差距很大,不是因為她很特別就可以忽視這些差距。」
「喂!我沒說要馬上追她!」我趕緊反駁。
「反正妳只要記住一件事,」明祈突然變的很認真,「別害了一個女孩。」
我看著他的眼神,愣了一下。
取出菸,點燃。
明祈的說法是很客觀的,如果仔細思考之後會發現,他說的很有道理。
撇開成績、未來不論,光是我的生活習慣,方式就與她格格不入了。
我習慣了自由,甚至整夜未歸、習慣與朋友抽菸、習慣結交複雜生活圈的朋友,但這不表示她可以;當然,我並沒有要求她跟我一樣,但就算是朋友,如此的不搭嘎,不管是誰影響誰,都不會是好事。
「近朱者將赤、近墨者必黑」便是這個意思。
我影響了她,她便會一樣黑;她影響了我,我便與現在生活圈格格不入。
突然,我望著自己的左手發楞,感覺左手的觸感突然好不真實。
我下意識的握了握,又鬆開,那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我知道我想到了靜,於是我有緊握了一下,再突然鬆開,目的是想減輕這種感覺。「別害了一個女孩。」明祈這句話一直旋繞在我耳際。
再用力握了一下,這感覺好像就淡了點。


那年的寒假終究來了,而前面的期末考共考三天,學校的安排是第三天考完之後就接著結業式,於是期末考和寒假是緊接著的,沒有空隙。
對於我們體育班來說,期末考到了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寒假到了。
越接近月考,每個人越喜露眉梢,但對於升學班來說,卻越來越兩眼掛淚了。
「哇!要期末考了!我們去慶祝吧!」這是體育班的見面方式。
「靠!要期末考了!我們安排後事吧!」這就是升學班的方式。
但並不見得每個人都是這樣的,總有例外。
「哇!慘了,我都還沒讀耶!」我曾經在走廊上看到幾個人對話。
「我也是耶!看來這次要被當了!」
「唉,」第三個人嘆氣,「看來我們一起在重修班續前緣吧。」
最後是大家幽幽嘆氣結尾,共三人。
當然,最後他們三個都沒進到重修班,那三個人還都進了校內前十名,也沒安排後事。
他們一年共約了六次重修班,也進了六次前十名,到頭來他們連重修班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根本就令人髮指!
而那段期間其實我也沒好過到哪裡,不忙期末考,卻要忙著找尋寒假打工的機會。
孝宗已經有了工作了,在飲料店,於是我和明祈便一起應徵,但明祈意願不大,他只是陪我去的。
有天,孝宗興沖沖地跑了過來找明祈。
「欸!飲料店缺一個人手啊!」
「我沒有要打工。」
「喔。」他嘆了口氣,轉頭離去。
「欸!」我叫住他,「他不去,你幹麻不問我要不要去?」
「我怕到時你去了會把客人全嚇死,到頭來不只你沒工作,我還會砸掉自己的飯碗。」他說,「我幹麻自尋死路?」
「混帳!」我飛撲上去。
到後來孝宗還是丟掉了飯碗,在一片經濟不景氣當中,他們的飲料店也做不下去了。但他依然執迷不問,不相信那是時勢所趨。
「奇怪了?」他總是搖搖頭,「難道是我帶邱宥過去了,才會連老闆都被嚇死了?」
「我要你血濺當場!」然後又是一次飛撲。




但如果說這段期間之中最難忘的事情,便是那次搶案了。
如果說運動會是我和靜的相遇,那這就是我和靜開始漸近了。
但無論如何,我們兩條線怎麼也無法靠在一起。




那是一次放學,離晚上八點的練球還有一段時間,我便自己騎著機車在市區閒晃。
那附近我已經騎了五年,熟得可以了。
於是我臉部呈呆滯狀,只差沒有邊蛇行邊流口水。
突然,一聲尖叫把我從發楞中驚醒,眼前有一個同校制服的女孩應聲倒在前面,一個機車騎士直接反手扯走她的皮包,在大庭廣眾之下。
然後騎士揚長而去。
心中一驚,我趕緊加速追了上去。
那女孩便是靜,我衝向前,順勢回頭望了她一眼。
看著她倉皇的神情,我心又是一突,但這次是不捨的。
氣上衝,手把一轉,我往那騎士爆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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