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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緒


當我在十字路口徘徊時,牽住我的手
然後讓我好好看你一遍,好嗎?
 



陳靜

自從那次運動會之後,一切都變了。
那件事在班上沸沸揚揚的吵了起來,就連涵珍也加入戰局,然後子柔又在一旁觀望,登時我孤立無援。
而這幾天柏宏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特別是這件事被熱烈討論時。連話都變得很少,我們完全沒了互動。
雖然這對我是好事,但有點於心不忍,我還是去關心他一下。
「你怎麼了嗎?」
「上課。」他看也不看我。
「你……」
「別吵我!」
「嗯……」他沉著臉,我不敢多問下去。
而子柔也對此猜測一番,這次她拿著生物課本。
「他喜歡妳!」
「什麼?」
「他喜歡妳!」她說,「基於雄性動物的佔有性,他不喜歡其他雄性動物來碰他所認定屬於他的女人!這就跟許多動物喜歡在樹幹上灑泡尿當作自己的地盤一樣的道理!」
「別開玩笑了……」
那代表那他眼裡,我是他的地盤?
那表示在動物界裡,我會被灑尿?
那時我突然慶幸自己是人類。
雖然盡量不去想,但其實我也無法否認這個觀點。
而這件事本來一直處於飽和、但並沒有爆發出來的狀態;但在宥來了時候,卻把事情推向了高點。




我曾思考過,看到宥之後,我並沒有陌生的感覺,竟然還跟他說了一段話。
平常,我是不敢與陌生人對話的。
會如此是因為他的親切感嗎?
子柔說,我常常會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右手,在運動會之後。
後來我刻意的注意了一下,才發現這是真的。
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待我與宥在操場見面後,我回到教室時便引起一陣騷動,每個人都看著我。
那是好奇又帶點看好戲的眼光。好像在期待著什麼八卦似的。
我故作鎮定,坐回位子上。
從那時,我便發現柏宏臉色更加不對了。
那是一種隱忍個感覺,似乎再一次觸碰,他就會引爆。




這令我很困擾,有時我會找子柔聊天,也會把心事向她坦明。
或許她不能給我解惑,但至少可以得到一點宣洩。
而放學後,我常與她同騎著腳踏車回家。
「別想那麼多,」子柔笑笑,「想想別的事吧。」
「嗯?」
「例如……」她想了一下,「邱宥現在在幹麻呢?應該在練球吧?」
「幹麻跟我說這個?」我愣了一下。
而子柔則哈哈大笑,像極了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因為春天來了,所以蝴蝶有義務讓花兒知道。」
「還把自己比喻為蝴蝶?」我莞爾。
「嗯!」她點頭,「肯定還是鳳尾蝶!」
「那我大概是路旁的小白花吧?」
「是嗎?」她眨眨眼,然後奮力踏起踏板,往夕陽迎去。「我想妳大概是喇叭花吧?」
我趕緊跟上,來不及回嘴。




我到底會是什麼花呢?我想了很久。
那時的我完全想不透該用什麼花來比喻自己,我沒有牡丹的富貴、沒有蓮花的君子、沒有竹子的清幽雅致。
我可能真的只是一朵普通的小白花吧?
後來我也一直想著,為何就連小白花也無法平凡,而要波波折折過著一生呢?
那時的我,看了看子柔的背影,慢慢的沉澱了下來。
「慢慢來,別想太多吧。」我對自己說。




我與子柔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卻一直有種熟悉感。
似乎我很久很久以前,在什麼地方便遇過她,與她便是好友了。
然後我們便約定了,我們會再見面。
在新生入學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有這樣的感覺。
我很肯定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或許,這是一種緣分了呢。




第一次見到她時,剛新生入學。
那天陽光事實上不怎麼和煦,還飄了點細雨。
於是每個人進教室時,都會帶著一臉穢氣,順便抖抖雨傘或身子。
連帶的,到了教室,我也沒了什麼好心情。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了子柔,但她並不是我第一個認識的朋友。
第一個跟我說話的,是涵珍。
我揀定了位子之後,便放好書包坐下,或許是因為陌生,我沒有四處張望,只是坐在位子上等待老師。
週遭的人事物都是新的,這一切讓我很不自在。
每每有人走過我身邊時,我的心都會一突,如同驚弓之鳥般。




突然有幾句寒喧聲從旁傳來,接著便是許多人回應,笑了起來。
回頭一望,那是涵珍。
如同蝴蝶般,穿梭在每個人群之間,與每個人都說說笑笑的,不時爆出笑聲。
她身旁場面突然變的很熱絡。
她應該認識很多朋友吧?我望著她的笑容,發起愣來。
她跟我不一樣,她懂得親近人群。
笑聲依然不時傳到耳邊。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藉以減輕自己的不安,但反而更加侷促。
「妳好呀,同學!」涵珍也晃到我這,「我叫涵珍!」
「我?」我望著她。
「別緊張,以後我們是同學囉!」她拍拍我,笑了笑。
「嗯……」
她又蹦蹦跳跳的走了,或許是她看到我的侷促,才刻意來這裡紓解我的吧。
看著她的背影繼續與眾人們說說笑笑的,我的心情頓時舒緩了許多。
心情一鬆,我開始張望起四周。
我右邊的位子是空著的,而向右再隔一個位子後是一個紮著馬尾,柳眉微微豎起的女孩,看起來似乎不太好相處。
我右邊的位子似乎是她幫朋友留的,我不禁開始幻想這位女孩的朋友長相。
可能她也紮著馬尾,眉毛更囂張,是怒目的劍眉。
然後帶了把劍上學,進到教室之後,會先揮劍抖掉劍刃上的雨滴,再畫個圓弧收到劍鞘之中。
隨後昂首,英姿風發的怒視四周。
我發楞起來,拿起鉛筆在筆記本上亂塗鴉,隨手的把想到的樣子全畫了上去。




突然身後椅子一震,我轉過頭去。
有一個男生坐了下來,看到我笑了笑,露出齒縫上顯眼的菜渣。
「我是陳柏宏啦!」
「嗯。」我尷尬的笑了笑。
他很健談,從做到位子上開始便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同,我只能連連陪笑,畢竟剛認識的,我也不好意思裝死。
我的眼睛一直瞄到他齒上的菜渣,好幾次想轉移注意力都沒辦法成功。
或許我對那菜渣很在意吧。




過了一會,窗外雨勢大了起來,進教室的人少了,但再也不是抖抖身子而已。
每個人都匆匆忙忙的跑進來,身體都濕透了,連甩都懶得甩。
臉色比之前更難看了。
而我的話也告一段落,閒來無事便環顧四週。
教室只剩一個位子了,便是我右邊的座位,其他的位子都坐定人了。
每個人不是互相張望,便是怯怯的聊起天來,都在嘗試互相認識了。
好幾個看到我,也對我笑了笑。
突然,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馳來,往門口一望。
一個短髮的女孩跑了進來,身上濕了大半,有點狼狽;她連雨水都不抖,四周環顧了一下,看到了我身旁的空位子,便跑了過來,一屁股坐了下去。




「還好沒遲到。」她呼了口氣,轉向我,「妳好,我叫陳子柔。」
「嗯。」我笑了笑,「我叫陳靜。」
她有著一副很柔和的眉毛,表情也很輕鬆,看來她跟我想像的樣子不一樣,好像親切了多。
「好名字!」
「是嗎?」
「嗯!」她點點頭,「這表示以後上課妳旁邊的我都會很沉靜了!」
「嗯?」我開始打量起她,她功課一定很好。
「我會沉靜於與周公的男女私情。」
「……」這個人也怪怪的,不過似乎很好相處,心便寬鬆了。
突然,那個紮著馬尾,柳眉微微豎起的女孩說話了。
「那是我幫我朋友留的位子。」她看著子柔。
「喔?」子柔愣住,左顧右盼了一下,「沒位子了啊。」
「但這是我幫我朋友留的!」那女孩的柳眉快變成了劍眉了。
「抱歉啦!只能怪妳朋友太晚來了。」
說完子柔便不再理她,轉過頭來對我吐了吐舌頭。
「我的鄰居好兇,看來我以後只能依靠妳了。」
「好的。」我笑了起來。
當下我一點也沒有訝異,內向的我竟然與她聊了很久,在她還是個陌生人的時候。
我也笑的很開懷,毫不遮掩的。
就像與家人一同吃晚飯的感覺一樣。
那是一種放鬆的感覺,好像眼前的人已經認識了很久,從很久很久以前,又或許是上個輩子。
也或許我們的關係親密的像是姐妹般的平常。
這是我第一次對陌生人這麼開懷。
事後我也常是過去接納許多人,也包括了那個柳眉女孩,還有她那最後終於來了,自己搬桌椅的那個朋友。
但沒辦法,我依然會怕生。
或許遇到子柔是一場夢境,無法用現實比擬的。
而掉出夢境的我,也一併掉出了親近人的能力。




子柔說過:「設那個『你』是個未知座標,地鐵為X軸、街道為Y軸,此點必與靜所在之原點連成一直線!」
當下的我是茫然的,以為那是必然的結果,或許『你』還會是與我完全交會的線呢。
但如果再回頭望,會發現其實這只是美好的猜想。
或許是多了點人生經歷了,不再對未來抱持著太多的美好,人生不會有完全交會的兩條線。
我們所能期待的,只能過是兩條漸進線能越來越近,並不是相交。
對於人生,這才是務實。
但我是相信的,我們會越來越近。
是吧?




回想起來,如果說兩條線要靠近,驅使是必然的。
而柏宏的事件就是一連串的起頭,對嗎?
那是後來的一個早晨,宥已經找過了我,在班上也已經議論紛紛了一段時間。
對於班上的輿論,我曾經做了些心理的調整。
我曾在課本上寫上「邱宥」,然後上面用紅筆寫上禁止往來戶。
寫完的當下,我覺得自己完成了一個創舉,呼了一口氣。
或許是我的觀念作祟,太早交男女朋友是不好的。
男女朋友對我來說,是大學的事情了,高中的我還是好好讀書就好。
也或許是事情來的太倉促,我還來不及準備。
寫完了禁止往來後,我便闔上課本,到教室外散心了。
但到了下午,我翻開課本又看到了這一段文字之後,心中又開始猶豫了。
「會不會太狠了?」我思考著。
後來我把它改為「別靠太近!」,過了些時日,我又翻開課本,又改了一次「照平常心!」
過不了多久,那段文字就被我用立可白塗掉了。




在一次下課時,幾個同學又八卦的談到了宥。
後來人群便又越來越多,聊著聊著,每個人都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到最後整間教室幾乎都在討論,我只好藉和子柔涵珍聊天來緩和尷尬。
「媽的!吵死了!」突然,柏宏大吼,嚇壞了在場的人。
他用力拍了桌子,霍然而起,向班上掃視一眼之後便走出教室。
看著他的眼神,我有點害怕。尤其是他看到我時的眼光,有點埋怨的味道。
隨後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樓梯盡頭,一晃一晃的。
我突然有點同情他。
「他真的喜歡你。」子柔皺眉。
「嗯?」
我也不否認了。
我第一次感到他的背影很孤單。




而上課鐘響時他還是沒回來。
等到他回來時已經老師已經開始講課了,但他一進來,所有的目光都移向他,還有人驚呼了出來。
我也瞪大了眼。
他衣衫不整,臉上腫了好幾塊,嘴角也破皮了一個大洞,血漬還留在上面。
最醒目的是他的鼻子,鼻血還流著,鮮紅的劃過嘴唇。
然後一滴滴的沾上衣服。
他默默的坐回位子上,而老師也只是看著他,沒多說什麼,但表情很古怪。過了會便拿起課本繼續上課,目光卻不時掃到他身上。
教室氣氛突然變的很沉悶。




「你的鼻子……」我轉過頭,望著他。
他沒說話,臉色很呆滯,我卻感到一股陰沉。
「要不要衛生紙?」
他依舊沒答話,我只好轉過身,抽了幾張衛生紙,對折整齊,輕放到他桌上。
「要用喔。」
後來我又抽了幾張,也折好放到他桌上。
但他自始自終都沒有看過我一眼,或者說有點在閃避我的眼光。
那堂課我們都沒有交談過,看到了他的反應,我也不敢再與他多說話。
雖然我這不時注意著身後的聲響,卻一點也不敢轉過頭。
而下課後,那幾張衛生紙,依然潔白的躺在桌上,他寧可用衣服來擦拭鼻血。
我望著那幾張衛生紙,不敢再看他一眼。




「他的臉真是藝術!」下課後,涵珍嘆了口氣。「真像被隕石撞到!」
「別亂說話。」
整個下課我們三人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話題卻盡量避開柏宏的事情。
我們都懂大概的原因,所以有著默契性的避開。
後來老師也問過我幾次,我都以不知道回應,他也不再多問。
我們班最後雖然沒有討論,卻都有著共同避開了這個事件,當做這個事件沒發生過。
但這這麼做,也讓這件事在我心中成了個疙瘩。
尤其是當天放學時,他對我說的話。
我才開始發現,我的人生或許是小白花,但不會平凡。
子柔說的:「因為春天來了,蝴蝶有義務讓花兒知道。」開始在我耳邊迴繞。
這會是一個經過寒冬,卻又短暫到不能的春天。




當天放學,我心中依然對柏宏的事情耿耿於懷。
我還是覺得是我虧欠了他,雖然涵珍說這只是我想太多了。
當我和子柔一起走向樓梯時,我的腳步很沉重。
突然,我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陳靜!」柏宏衝向我面前。
我愣住了,倒退一步。
「不要看不起我!」他說,「我不是半調子,等著吧!」說完他便轉身,快步跑下樓梯。
我瞪大眼,突然感到腳步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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