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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宥


離開咖啡店,一陣風吹過,叮噹不斷的風鈴聲開始嘲弄著我。
與她離去的背影相呼應。
但我的心卻是靜的,似乎跟這城市脫離了關係。
或許是我還沒有適應這城市吧,我的目光時常是飄移的,在來到這城市後。
一切都似乎沒了重點。
或許這城市本來就沒有焦點了。
嘆了口氣,跑向車子。
發動車子,摸了摸口袋,確定東西都有帶,便準備要離去。
握緊方向盤時,我突然瞥見了左手,於是放下手,使身子輕輕向後仰。
閉起目來。
我到底離開多久了呢?為什麼那些回憶依然歷歷在目。
我依然忘不了,依然對自己的行為懷疑著,任何動作都會產生不確定感。
來到了這城市那麼久了,一切依然格格不入著,說不定我和它天生就不合吧!也或者我一輩子也無法適應任何生活了,只要妳不在。
我開始對著擋風玻璃喃喃自語。
運動會之後,似乎一切都變了,不是嗎?
靜。




我習慣用詩紀錄些什麼,大部分是心情,但這並不代表我的詩意造詣很高超。
就像殺豬的,也不一定是個千人斬!
「人高馬大的體育班學生還會多愁善感喔?」明祈笑過我,「那很不搭耶,會讓人吐好幾桶喔。」
可惡!難道體育班就不是人嗎?
或許比起日記的形式,詩更加的簡短,但也因為短小,所含蓄的情感只會更加濃郁,所蘊含的感覺也更為精簡。
如果說日記是一道河水,它的涓流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情感;而詩便是一座深井,它不會隨時透露著感觸,需要你慢慢去掘。
你才會發現,原來它是如此內斂!
於是我選擇了詩記事,這也正好符合我的氣質……




以往,我追憶著什麼?
就如同現在,我失去什麼。




我寫過小短文,明祈說大部分是很有詩意的,但前提是不說出靈感來源。
相對於明祈,孝宗就差多了。
「這是什麼?」他皺眉。
「新詩啊!」我說,「明祈稱讚很有詩意呢!」
「詩意能吃嗎?我寧願去換一碗滷肉飯!」
「要不要附肉鬆給你?」
「有會更好!」
「……」
我們還是說說明祈吧。
「這詩的靈感哪來的?」他看過詩之後,這麼說。
「這是一篇很長的故事了。」
「我洗耳恭聽。」
「有天,我騎腳踏車,騎到一半突然想起似乎忘了什麼,於是我便停下車,苦苦思索了一番。」
「所以想到了這首詩?」
「錯,我想到了我失去了操行成績。」
「什麼?」
「因為我翹課爬牆校門忘了補請假,到那天是第三天,過期限了。」
「我突然後悔問你靈感來源了……」過了一會,他嘆口氣。
之後他教我,無論別人怎麼問我的新詩靈感來源,我死都不能說。
不然肯定會有人拿刀追著我。
而我也遵守,所以至今依然過得平平安安的。




我與明祈是在高中認識的,我們都是體育班的同學,還有孝宗。
我們常常玩一起,雖然各自離家都不遠,但由於方便訓練,於是一起住在校舍,只有假日會回家。
更孽緣的是,還住在同一間寢室。
而高中生活是特別的,也很多采多姿,但如果真的要切割,還是可以把回憶加以分類。
對我來說,一切都是在遇到妳,才開始多采多姿的。
靜。




她叫陳靜,是個很安靜的女孩,如同她的名字般。
她的語調很輕微,動作很細微,心思也很入微。
她說話時,不會有所謂的驚嘆號出現,她說那對她來說那是不必要的。
或許是因為她的心思一直很平靜,少有起伏吧。
簡單來說,在她身邊,便會感到安祥。
如同春暖般的微風,它會輕拂著我們的心坎,卻會帶走所有的重量,只留下一絲暖意。
於是每當想起她的時候,每個人的嘴角便是上揚的。




「別在意。」她對我說過,在我第一次觸碰到她的手後,「你不是故意的。」
「但我是錯了,錯了就沒又有狡辯的餘地。」
「這樣好辛苦,不是嗎?」她突然笑起來。
「啊?」
「所以我原諒你。」她說。
靜,是妳的樣子讓我愛上妳,還是妳的氣質讓我喜歡上妳呢?
我一直都不知道,但愛屋及烏的,最後我確定只要是妳的一切,我便會沉靜了。




第一次牽她的手,是個意外。
那天是運動會,而體育班的大隊接力被歸類為餘興節目,與美術班一起競賽。
說是競賽,倒不如說是耍猴戲。
大人的世界真的很難懂,而活動組的人又更難懂了。
把體育班跟美術班排在一起,那大概跟要大象和螞蟻比相撲,還規定螞蟻的六肢都要綁起來一樣。
我想螞蟻除了趁手還沒被綁好時寫好遺書之外,別無選擇了。
所以我可以體會到美術班是多麼想裝死。
比賽開始後,體育班馬上與美術班拉開差距了,到後來根本就是三班體育班的競賽。
當我們快要領先第四名的美術班一圈時,棒子交給了我。
我握緊,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向前衝去。
一路上除了風聲劃過耳際,其他的雜音慢慢的消失了,四下突然變的寧靜。
在我眼前的剩下那位美術班女孩的背影。
漸漸擴大,與我的喘息聲交映著。
然後一個跨步,我超越她,直接橫移到她面前。
在前面的我卻高興不起來,在那一刻,我似乎瞥到了她的臉龐。
豆大的汗水劃過她臉頰的弧線。
低落。
她緊蹙著眉,搖搖晃晃的奔跑著,雖然劇烈喘息但依然不放棄。
在我越過她的身際時,她的身子突然顫了一下。
回頭,那是一雙好不甘心的眼光,哀怨的望著前方。
我突然感到很不捨,皺起眉頭。




「加油。」接著二話不說,我抓起她的右手。
向前衝去。




因為一時的衝動,那個事件的後續是很大的。
尤其是在盛大的校慶,當著來賓的面前做出這種「有損校譽」的事情。
「你真是勇敢!」朋友都豎起拇指。
但我知道,他們絕對不這麼想。
在他們眼中,我肯定是一隻大型種色狼,大腦還被挖去了,剩下空骷髏的笨色狼。
「宥!你太厲害了!」事後,孝宗也對我說。
「厲害?」
「這真是為班爭光啊!」
「什麼?」這既非勇敢,也非糗我笨,這種話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對啊!」他突然冷笑,這讓我想到了荊軻刺秦王,也是笑裡藏刀的,不禁冷汗直流,「因為你的英雄事蹟,讓我們班得了第三名耶!你看!第三名耶!」他的笑容越來越詭異,我突然覺得他手中有寒光乍現,「體育班最後一名耶!是不是很厲害啊!」
我身體越抖越厲害了。
相對於孝宗,明祈只是笑了笑,沒有對我有太大的責備。
「連英雄難過美人關了,何況是你啊!」他說。
何況是我?
我聽不出來這是褒是貶。




而最難過的,並不是美人關,而是班導那一關。
「老師!運動會那件事……」事後,我自行向老師自首。
「別說了!」
「啊?」
「我欣賞你!果然是條好漢!」老師笑道,「這是英雄的作為啊!」
「是!」我心中一喜。
「說真的,英雄是不能被埋沒的!」
「嗯!」
「尤其是這種敢作敢當的好漢!」
「嗯!」
「你聽過『天將降大任於世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這句話嗎?」
「沒有,老師!」我挺胸。
「所以說除了向那位女孩道歉之外,在抄個一千遍悔過書來給我吧!」
我瞪大眼,傻在那。
因為一句我連聽都沒聽過的鳥話,害我平白無故的抄了一千遍悔過書?
我突然覺得這學校不是久留之地,我怕再留下去,我往後的人生會在高中時期的陰影下度過。
而老師出的題目是:「我不再隨地亂採花。」




那是我第一次與靜有了接觸。
從那之後,我一直對美術班有種忐忑的心情;或許是恐懼吧,我一直不敢出現在美術班門口。
所以也一直沒有向他道歉。
每當有美術班的女生經過身旁時,我也會突然顫抖一下,以為那就是靜。
人後腳步就會不自主的加快,趕緊跑離原地。
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嗎?
老實說,那時我的心情是很猶豫的。
我是想要去向她道歉的,但我又懼於見到她,好像一看到她,就會莫名的愧疚。




這一拖就過了一個禮拜,運動會已然結束,而興奮的心情也煙消雲散。
大家又回到了平靜的校園生活。
只有我的心情一直是忐忑的,並沒有隨著時間消逝。
如同一塊石頭壓抑在心頭,並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減緩它的質量,反倒會令它越陷越深。
「不去道歉嗎?」明祈常常在上課時提醒我。
「我想啊。」
「那就去吧。」
「嗯……」
「她不會生氣的。」
「她?」
「嗯,陳靜。」明祈微笑,「她叫陳靜。」
「嗯……」
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想通,拖著步伐帶著明祈和孝宗去美術班。
那時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找他們兩個一起去,也是為了壯膽,不然我一定顯得侷促。
而我也不太清楚她們是否忘記了,還是對於我這個人拖這麼久,已經很不以為意了?




拾級,慢慢的走上了二樓。
二年級美術班便在樓梯口迎面的地方,約離二樓還有三四步時,我的腳步懸在空中。
「幹麻不走上去?」孝宗。
「我看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
「你白痴嗎?」
「不,我老謀深算,所以要在考慮一下。」
「快滾上去!」
「不要!」
我們就在樓梯口僵持了好久,最後我還是妥協了。
「你再不上去我就幫你去找她!」
「好啊!」
「我幫你跟她說既然你牽了她的手,你就要娶她!」
「等等!我自己上去!」我一鼓作氣,跑了上去。




而到了美術班時,我站在門口,嘴又打結了。
「找誰?」有一個女生問。
「我……」我愣了。
她看了看我,皺著眉,突然好像想起什麼似的。
「我知道,」她微笑。「你找小靜,對嗎?」
「啊?」
「她在操場,跟我來。」說完,她便走過我身旁,往樓梯走去。
那個人就是子柔。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時的場景,還有她的那抹微笑。
我張大口,看著她的背影。
她應該是個好人吧?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快點跟上來啊!」
「好。」我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心中的石子似乎一點一點的被侵蝕了。




在一棵樹下,我看到了陳靜。
瘦瘦小小的身影映入眼簾,拿著一支掃帚,似乎正在掃落葉。
我心中一突,便落後子柔一段距離。
隨即回神,跟上。
「靜,有人找妳喔。」
「嗯?」她回過頭,看到了我,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好。」
「妳好?」反倒是我愣住了,「妳不生氣嗎?」
「生氣?」
「妳忘了嗎?」我說,「運動會的事……」
「沒有,」她似乎知道我所說的,「我沒忘。」
「嗯……」
「別在意。」她說,「你不是故意的。」
「但事實上我是錯了,錯了就沒又有狡辯的餘地。」
「這樣好辛苦,不是嗎?」
「啊?」
「所以我原諒你。」她笑了笑。
我望著她的笑容,目瞪口呆。
但同時,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湧了上來,嘴角慢慢揚起。
妳總是讓人感到輕鬆的,靜。
所以我不再近「香」情怯,也是因為妳。
明祈說過,妳很特別,是個會讓人放下戒心的女孩,如同一流清澈的河水般,妳只有沁涼,卻少了該有的暗流。
或許是妳的天真吧。
「那我可以說對不起嗎?」慢慢的,我也輕鬆了起來。
「可以的。」




人在一生之中能遇見誰,都是一種緣分吧!
我是相信緣分的,但有了緣份之後,剩下的一半是順應自然、一半是自己把握了。
如果說運動會是一種緣份、我對妳的感覺是順應自然,那我是否該把握呢?
當下,我只是覺得妳人很好。
現在有時還會不經意的想到那個情景,嘴角也跟著上揚。
當時也是的,都很輕鬆,又多了份溫暖。




「你在想什麼嗎?」過了那天,我常在上課發呆。
應該說從以前就常發呆了,但那時腦袋什麼都沒想,現在卻滿滿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孝宗卻提出更加精確的分類方法。
「以前你在發呆時,不認識你的看到你都會想:『嗯,有個智商不足的人在那裡癡呆了!』」他說,「有空一點的還會停下來看你什麼時候會流口水!」
「……」
「現在就不同了,現在人家走過去會說:『又是個癡漢!』然後就搖搖頭走掉了。」他說,「連等你流口水都不屑了。」
混帳!這是什麼歪理!
而明祈聽了之後只是笑了笑。
「她很特別呢。」他說。
「她?」
「春天來了呀!」
我笑了起來,沒再多說什麼。
那時的我大概感覺這是不可能的,我們頂多是朋友吧。
但這個想法持續不久,慢慢的,我便開始沉靜了。
沉靜妳,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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