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我的辦公室位於六樓。

我的工作性質是屬於廣告設計,除了接一些case將產品美化之外,
有時街上的廣告刊版,也是出自於我們公司的手筆,
算是一家有頭有臉的公司。

但我負責的,實際上只是行政的部份。


在設計公司從事行政人員,其實有點像在皇宮中當小妾的道理,
雖然美其名都是妃子,但也有受寵幸的分別,有人天天瞻仰皇上容貌,
有人只能無聊到只能拿著輕
羅小扇在到處撲流螢,就像我們一樣。

雖然業務也有大小月的分別,但薪水永遠不會多,小月還好,
大月便是坐看設計師領金時,對於加薪,我們只能聞其香,連咬一口都沒有。

 

 

而從電梯到我們職員室,路不長,但路障不少,
我總要迂迴一下,向長官打聲招呼,

然後穿過一堆雜物,才能順利攻頂到職員室。

我算過,大約107步。

這和當初在屏中時,校門口到我們教室的距離是一樣的。

而有時到教室的途中美術班的女生多一點,

或許會多個二三十步,但那是例外,可以忽略。

 

 

想到屏中,突然想唱起校歌,正當我想引吭高歌一段,小陳拍我一下。

「你要幹嘛?」

「唱校歌啊!」

「神經病。」

「這一點都不羞恥!我……」正待我要拍桌起身,正好瞄到小陳身後的主管,
「我也覺得這樣不妥,還是快工作吧!」

沒辦法,身為社會組出生,我的禮義廉恥也讀的特別好。

既然不能唱歌,我只好坐回椅子上,閉起目,思緒便流轉起來。

然後,我還是想到了屏中。

 

 

那是個讓人喘不過氣的日子,尤其是高三。

複習考、月考、平時考、備審資料輪流來襲,佔據了大部分的日子,
壓的我們透不過氣,常常一讀便是半天過了,甚至深夜,時間依舊不夠用。


除了偶爾上課偷看小說,放學和朋友三三兩兩詛咒教育部長生孩子沒屁眼外,
實在沒什麼消遣,尤其是後來教育部長卸任,我們連發洩的對象都沒了。

於是,我們只好學著苦中作樂。

 

 

有天,我們開始要寫自傳,孝宗提筆,望了望我。

「高中……生涯,怎麼寫?」

我想了一下,推推眼鏡,「寫些印象深刻的事吧!」

「例如:上課等待便當時,放學相約網咖時,

月考等待小抄紙,遙望學妹空相思?」

「你到底想不想上大學?」


他猛力點頭,望著自傳又思考了起,想了一會,他抬起頭,眼神堅定了,
「我要寫校長撿垃圾的背影!」

「什麼?」

「我打算模仿朱自清寫篇背影,來描述校長。」

「嗯,這是個好主意。」我點頭。

「然後寫校長翻過月台,為了撿一瓶寶特瓶的背影!」

奇怪?屏中哪來的月台?

 

 

在我發現跟他繼續談下去是浪費腦細胞後,我轉過頭,
望著自己的自傳,卻茫然不知如何提筆。

回憶是很多的,在腦中充斥著,一個個,如同石子不斷投入水中,

掀起一陣陣漣漪;
而我必須,從這片水波之中,沾惹一處能夠下筆的墨水。

最後,我想起了與孝宗第一次的見面,在熱食部前。

 

 

那時,正下著雨,我只好跑到熱食部門口躲雨,順便碎碎唸了一下。

突然,我望見一個男孩匆忙跑過來,腳步很急促,身上也溼透了。

他猛力甩著身體,樣子有點像跌入水溝的小狗,我看著他出了神。

後來,他似乎發現我了,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我一直記得,然後,他對我開口說的話:「子欲吃麵否?」

 

 

想到這,不禁笑了出來,不小心便笑的大聲了些。

「瘋了呀?」小陳皺眉。

「我不過是天性樂觀開朗了點!」我反駁。

這時,我聽見一邊主管對同事的訓話:
「成功的人找方法,失敗的人找藉口,

成天上班胡思亂想的,你到底要不要做下去啊?」

我感到話中有刺,趕緊埋頭翻著文件,假裝自己很忙碌。

 

 

過了一會,有人拍我,「快中午了,去吃飯吧?」

「成功的人找事做,失敗的人找飯吃,
我在找事做,我一定會成功,請加我薪!請升我職!」我起身,大吼。

「老闆走了!」我回頭一看,是小陳。

聽了之後,我鬆懈下來,人便癱坐在椅子上,接過小陳手中的DM


「這家店是新開張的,到月底都全面半價,中午要去試試看嗎?」他說。

我望了一下,隨意瀏覽著。

最後,我的視線停在肉羹麵上。

不小心的,思緒又輕飄飄的飄到了屏中。

 

 

那次遇見孝宗,是高中一年級的事了,當下我當然沒有搭理他,
甚至打從心底認為這個人是個瘋子

(到現在,他是個瘋子依舊是不爭的事實)

一會雨停後,我便走了。

久了,我也望了這件事了。

 

 

直到有天,到熱食部買麵,見到前排有個人愣在那,面有難色。

我走向前,發現那個人挺面熟的,原來當他要付錢時,

才發現帶的錢不夠,了解狀況之後,索性連他的也一起付了,

兩人便端著麵,到一旁的鐵長桌坐下。

又想了一下,才想起是上次那個瘋子。


坐下後,他便開口:「同學,實在太謝謝你了!」

「同學,你實在太客氣了!」我趕緊回禮。

「不!同學,如此大恩不知如何報答啊!」

「對!同學,既然不知道就別報答了啊!」

「不!同學,我並非忘恩負義之人啊!」

我突然後悔幫他付了錢。

 

 

我們在那裡推託了半天之後,終於開始聊起來,

慢慢的,相談甚歡了起來。

我發現他是個很活潑的人,言談也挺風趣的,

而且特別愛好歷史小說,相對的,歷史也是他的強項。

可惜的是,他是個白爛,只是當下還沒發覺罷了。


後來,我們漸漸習慣了每天到那裡相約,一起吃碗麵、聊聊天。

每次見面,他便會說一句:「Let’s talk sky!」

「什麼?」

「讓我們談天吧!」

嗯,如果說歷史是他的強項,那英文肯定是他的痛處。

 

 

漸漸的,到熱食部吃碗肉羹麵便成了我們的習慣,像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像是犯了菸癮般,一天不做,便會不自在。

於是,我天天期待著這個時刻。


一到午餐時間,便會飛奔到熱食部,

然後,便會在門口發現一個氣喘吁吁的他,兩人相視一笑,一起走進去。

也或許能說,肉羹麵已非一種實質的意義了,而是一種生活,

像每天要呼吸一樣,每天到熱食部吃碗麵,和他聊天,是一種呼吸的表現。

如果這麼比喻,那我的呼吸,在二年級暑假後,便中斷了。

 

 

暑假開學後,當我再度來到熱食部前面,驚覺學校的決策下,它已經關閉了。

我愣了一下,像是忘了怎麼呼吸。

而後來孝宗出現,我在他的臉上發現相同的表情。

於是,我們開始爭取氧氣。


不只我們,許多同學都開始向學校上書,要求恢復熱食部。

這樣的請求不斷出現,而我們也一直相信哪天,

可以重設熱食部,可以回到之前的生活。


到這個希望到了三年級,望著熱食部成了一片被打掉的廢墟後,變落空了。

我似乎能聽到,它重重跌落的聲響。

 

 

二年級的我們,是學校最後一群有著熱食部記憶的學生。

三年級的我們,卻是學校唯一一群曾經呼吸過的學生了。

我們懂得怎麼呼吸,卻少了氧氣。

我們懷念著那段日子,在一片真空之中。

 

 

站在遺址前,孝宗淡淡的笑了,

「像是割台給日本的前夕,台灣國最後的希望劉永福也潛逃之後,大家只能絕望了。」

然後,那段記憶,隨著三年級接踵而來的壓力,便慢慢被遺忘了。

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那段記憶不再被談起,更是被埋藏起來。

直到現在,我才在小陳的一句話中,驚覺到還有這段往事。

我們失去的,並不是一碗肉羹麵、一處熱食部,而是一段生活。

當時高中的我們,那種單純而美好的時光,也一併失去了。

 

 

想到這,喉中不禁有些乾澀,看著一旁等待答覆的小陳,突然有股衝動。

「我們,去吃碗肉羹麵吧?」















收錄於屏中青年175期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夏摩爾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