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沙龍

雨勢很兇，就這樣從一點一滴，
像是墨水蘊上宣紙一般，慢慢擴大。
從毛毛細雨到傾盆大雨，不過轉瞬的時間。


剛到租屋的自己，正慶幸自己沒有被淋濕，還在偷偷自喜時，
才想起了剛才幾個老同學飯局之後，大家各自鳥獸散了，
小葵獨自在店門口駐足不走的樣子。


她不會還在那裡吧？想到這裡，我猶豫了一下。
覺得不太可能，於是脫下安全帽，回到屋裡去了。
但是才坐上沙發，卻發覺一顆懸掛的心並沒有真正放下來。


於是打了通電話給她，問她是不是真的回家了。
「噢，我等等還要到附近看醫生。」
她的聲音夾著陣陣風聲，或許是在店門口。
『離我們吃飯的地方很遠嗎？』我問。
「不會呀，就當作是走路運動囉。」
『走路？你是說在現在這樣的雨天嗎？』看著窗外的風雨交加，我愣了一下。


「我現在就走在路上了呀。」
『欸，雨這麼大，很危險的，要不要避個雨。』
「真的不用，我會小心的。」她說，「我有雨衣，你不要擔心。」


再我還在猶疑下一句話的時候，她用了很柔的語氣回應。
雖然電話中不斷傳來的狂風聲很暴躁，但她的聲音卻異常的清晰。
就從一陣風雨之中，清楚的透了出來，然後直達心房。


一股激動湧上了，顧不了這麼多了。
我趕緊跑出門口，匆忙穿上雨衣，
卻在一陣急躁的拉扯之中，輕便的雨衣破了。
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扔下破爛，就騎著機車，冒雨衝出去。


雨很大，幾乎就要睜不開眼睛了。
我順著沿途尋找她的蹤跡，找了好一段時間，
雨水順著臉上的輪廓滑了下來，流量大到像是在洩洪。
這樣的天氣騎車都危險了，何況是隻身在車潮眾多的路上行走。


最後，我連週遭的巷子都找遍了，還是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我越來越擔心她的安危。


會不會風太大了，把招牌吹落，然後弄傷了她；
還是雨天路滑，她自己跌了個跤，現在還沒爬起來；
又還是什麼我沒想到的狀況現在困擾著她呢？


我停了下來，躲在一旁商店的遮雨棚內，
以溼漉漉的雙手開了機車的置物箱，拿出手機就打。
可是撥出號碼之後，卻發現她的手機不通了。


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在慌亂的心情中湧了出來。
在這次聚餐之前，其實我和她已經有多年沒見了。
也是分隔兩地讀書的緣故，以前的熟識在沒有血緣與地緣的聯繫，
變的脆弱不堪。


但這次的情形，以前也曾經發生過幾次。
因為風勢很大的關係，眼前變成了一片的風雨迷濛。
有次我也是在雨中，不過是因為機車壞了，
受困在離大學有段距離的荒郊之中。


因為找不到人可以求救，
於是就在那裡，縮著身子，躲在車旁等雨停。
在風雨中困了很久，原本還強打著精神支撐著，
但一陣時間的煎熬，越來越冷，全身又因為濕透了而乏力，開始想閉上眼睛。


但是電影上都說閉上眼睛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了，
想了一下之後覺得不妥，於是捏了自己的大腿，強自振作。
然後想著，如果這時來點熱飲該有多好。


但久了，疲倦敢越來越重，眼皮再也撐不住了。
甚至就算知道睡著了情況很危險，我還是想要縱容自己閉上眼睛。
風雨灌過鼻子，嘴巴，眼睛，讓我感到很難過。


正當我昏昏欲睡時，突然有個身影從空曠出現。
仔細一看，一個很熟悉的身影，搖搖晃晃的向我這裡靠近。
我從來不知道那一次小葵是怎麼找到我的，但是看到她的身影，讓我很高興。


再仔細一看，她腳下的不是機車，而是腳踏車。
她搖晃的原因也在此，因為來回踏步的關係，而造成左右擺動。
她跑到我身旁，連連跟我說著對不起。
因為來時的途中風太大了，她被吹倒，原本帶著熱開水的保溫瓶也掉落無蹤了。


看著她一身濕的樣子，我笑了出來。
一股酸酸的感受在鼻尖與眼框來回醞釀，卻不講明。
我想跟她說：
「在那一剎那，什麼都不需要了。
小葵，妳出現就像是暖流一樣，比什麼樣的熱飲都能夠溫暖我。」


想到這裡，一陣暖意湧上，好像又充滿了力量。
顧不了其他的了。我又跑入風雨，繼續尋找她的身影。


後來又問她幾次，她都不說當時是為什麼能夠找到我的。
之後每當春天來的時候，她當很期待夏天的到來。
為什麼呢？我問過她，她也不說。


之後的幾次，夏天來時，
暑假的季節開始下雨，她都會看著窗外，樣子很開心。


『妳在幹什麼？』我問過她。
「我在和過去對話。」她回答的很哲學，所以我聽不懂。


後來，大學畢業了。
我們也各自鳥獸散，各奔東西。
原本不錯的關係也因為距離而淡了。


又次在MSN上頭，
閒來無事與她聊天，說到了那一段往事。
她終於親口給了我解釋。


因為在大學時期我算不上愛玩，
能去的地方除了宿舍、球場與附近的餐館之外，其實沒其他的地方了。
那次的大風雨，她這些地方都跑遍之後，找不到我的人影。
問了其它人，也沒人知道我的蹤影。


幸好學校接外頭的主要道路只有兩條，她就先走第一條。
「我那時帶著一件雨衣，我穿一件，就去找你了。」她說，
「大概騎了快一個小時，找不到你之後，我就循著原路回學校，
卻不小心在路上跌倒，熱水瓶就這樣滾了出去，雨衣也破了，害我好懊悔。」


『然後妳不是還帶了另一件雨衣嗎？』我問。
「那一件雨衣是帶給你的，所以我不能穿，在原地找不到熱水瓶之後，
膝蓋也受傷了，本來想要回去學校擦藥，覺得你也可能回學校了。」她說，
「但是後來沒找到你，我很著急，於是又上腳踏車，幸好就在第二條路上遇見你了。」


說到這裡，她在MSN上傳來笑臉，看起來很開心。
我卻有些心疼，只覺得她是個傻孩子。
更傻的是，她說之後她那件沒穿的雨衣，
卻也忘記拿給我了，讓她之後很內咎。
聽到之後，我只有滿滿的感動。


我很想跟她說，妳當時就算穿上她，
我見到妳的開心程度也不會減少的。


之後，我們在MSN上面又聊了很多，但下線之後，
因為距離與事務繁雜的關係，那份感動漸漸地也淡了。


現在的風雨交加，
我開始能夠體會那種尋找一個人，卻找不著的滋味。
心急如焚的心情真的能夠讓一個人忘了自己。


最後，我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到了當初分頭的那間餐館。
本來想要入內問店家，有沒有小葵的消息。
結果才剛到店門口，就見到了一個濕透了，卻很熟悉的身影。


『小葵？妳怎麼在這裡？』我跑上前去。
「因為接到你的電話之後，我覺得我該找個讓你很好找到的地方，
然後就在這裡等待你的出現呀。」她說，還是那種很輕很柔的語氣，
「因為，我知道那種找不到人，心急如焚的心情。」


『妳的手機打不通，害我找不到妳。』不知道怎麼了，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因為不小心又在路上跌了一跤，手機碰到水壞了。」
『小心一點。』
「嗯，讓你擔心了，對不起。」她說。


然後，她翻了一下溼透的手提袋，然後拿出了一小包輕便雨衣，
之後輕輕地走向我，要我伸手，然後將它放在我的手心上。
「真好，這次我沒忘記帶雨衣了喔。」她說。


一股酸意就這麼湧上來，直到鼻尖。
我想起了後來在MSN上頭，下線前她所說的話：


「當初的那場雨在夏季，
是那年的第一場雨，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於是之後每到夏天，我都會特別期待雨天的到來，
這樣我才能夠將一瓶溫水，與一件沒送出去的雨衣，一起交到你的手上。


然後希望你能夠了解它們裡頭有著多少的心意。
可惜之後那年之後的雨天，你有準備雨衣或雨傘。
後來你有了車，再也不會需要這些東西了。


熱水冷了，可以再加溫；
雨衣舊了，可以再換新。
可是這份心意不用加溫，因為它一直保持恆溫，
它也不必換新，因為它一直被我時時擦拭著。


但時間一直過，它們卻等不到那一場雨。
我相信有那一天，那對的時間會出現的。
在那之前，我只能一直等。」


她說。


我凝視著她，出了神。
雨聲中，原本靜止的她，卻突然翻著手提袋，臉上露出惶恐。


『怎麼了？』
「我好笨，這次我換忘了帶熱水瓶了。」她說，眼眶中都見到閃閃的焦急了。


我笑了一下，往前，向她跨了一小步。
然後牽起她的手，輕輕走進店門。
掛在門上的風鈴玲玲作響，聲音融化在雨聲中，很悅耳。


『傻孩子，哪裡還需要什麼溫水呢？』
她看著我，一臉迷惑，而我繼續說了，
『外頭很冷，會感冒的，還是到裡頭躲雨吧。』


走進店裡，一股暖暖的氣候籠罩。
我們都笑了。


小葵，夏之雨的落下，並不只會閃耀著動人的光芒，
它也將溫暖每一滴的雨滴，溫暖每一吋的大地。


像是妳溫暖了我一樣。


-END-